汪曾祺小說《釣人的孩子》

汪曾祺,江蘇高郵人。中國當代作家、戲曲家。師從沈從文。 他一生坎坷波折,文字卻平和溫暖。被譽爲“抒情的人道主義者,中國最後一個純粹的文人,中國最後一個士大夫”。他的散文、小說、戲劇、新舊體詩等都有很高的藝術成就,深受中外讀者喜愛。 代表作品有《多年父子成兄弟》《人間草木》《四方食事》《昆明的雨》等,其中多篇作品入選語文教材,影響無數人。汪曾祺的小說《釣人的孩子》,講述了抗日時期昆明一個惡作劇孩子,用帶線頭錢幣捉弄路人的小段子。下面是原文,與大家分享閱讀學習。

汪曾祺小說《釣人的孩子》

抗日戰爭時期。昆明大西門外。

米市,菜市,肉市。柴馱子,炭馱子。馬糞。粗細瓷碗,砂鍋鐵鍋。燜雞米餞,燒餌塊。金錢片腿,牛乾巴。炒菜的油煙,炸辣子的嗆人的氣味。紅黃藍白黑,酸甜苦辣鹹。

每個人帶着一生的歷史,半個月的哀樂,在街上走。棲棲惶惶,忙忙碌碌。誰都希望意外地發一筆小財,在路上撿到一筆錢。

一張對摺着的鈔票躺在人行道上。

用這張鈔票可以量五升米,割三斤肉,或扯六尺細白布,——夠做一件汗褂,或到大西門裏牛肉館要一盤冷片、一碗湯片、一大碗飯、四兩酒,美美地吃一頓。

一個人彎腰去撿鈔票。

噌——,鈔票飛進了一家店鋪的門裏。

一個胖胖的孩子坐在門背後。他把鈔票丟在人行道上,鈔票上拴了一根黑線,線頭捏在他的手裏。他偷眼看着鈔票,只等有人彎腰來拾,他就猛地一抽線頭。

他玩着這種捉弄人的遊戲,已經玩了半天。上當的已經有好幾個人了。

胖孩子滿臉是狡猾的笑容。

這是一個小魔鬼。

這孩子長大了,將會變成一個什麼人呢?日後如果有人提起他的惡作劇,他多半會否認。——也許他真的已經忘了。

撿金子

這是一個怪人,很孤傲,跟誰也不來往,尤其是女同學。他是哲學系的研究生。他只有兩個“聽衆”,都是中文系四年級的學生。他們每天一起坐茶館,在茶館裏喝清茶,嗑葵花子,看書,談天,罵人。哲學研究生高談闊論的時候多,那兩位只有插話的分兒,所以是“聽衆”。他們都有點玩世不恭。哲學研究生的玩世不恭是真的.,那兩位有點是裝出來的。他們說話很尖刻,動不動罵人是“卑劣的動物”。他們有一套獨特的語言。他們把漂亮的女同學叫做“虎”,把談戀愛叫做“殺虎”,把錢叫做“刀”。有刀則可以殺虎,無刀則不能。諸如此類。他們都沒有殺過一次虎。

這個怪人做過一件怪事:撿金子。昆明經常有日本飛機來空襲。一有空襲就拉警報。一有警報人們就都跑到城外的山野裏躲避,叫做“逃警報”。哲學研究生推論:逃警報的人一定會把值錢的東西帶在身邊,包括金子;有人帶金子,就會有人丟掉金子;有人丟掉金子,一定會有人撿到;人會撿到金子;我是人,故我可以撿到金子。這一套邏輯推理實在是無懈可擊。於是在逃警報時他就沿路注意。他當真撿到金戒指,而且不止一次,不止一枚。

此人後來不知所終。

有人說他到了重慶,給《中央日報》寫社論,罵共產黨。

汪曾祺《釣人的孩子》小說賞析

《釣人的孩子》出自汪曾祺,講述了抗日時期昆明一個惡作劇孩子,用帶線頭錢幣捉弄路人的小段子。文章中,用到了“滿臉是狡猾的笑容”、“小魔鬼”語言刻畫胖孩子,其意在文章最後指出對這孩子將來成長的擔憂 。

但我認爲大師“苦心經營的隨便”在此文主旨中,斷然不能錯過兩點來讀:

1, 大師的寫作風格,他曾自述“在文風上,我是更有意識地寫得平淡的。但我不能一味地平淡。…我願意把平淡和奇崛結合起來。…奇,往往就有點洋。但是,我追求的是和諧。我希望寄奇崛於平淡,納外來於傳統,能把它們揉在一起。”大師是將自己創作思路與技巧風格大體上來講,簡單來說,就是“素雅”兩字,然後用“奇”調味。此篇《釣人的孩子》“簡簡幾筆,神韻全出”將那會兒的人物、生活狀態、甚至飲食皆勾勒而出,這滿臉狡猾笑容的小魔鬼便是在這種特別的“平淡”行文中的“奇”人,在全文中有了靈性,畫龍點睛。

2, 大師曾說: “我的小說多寫故人往事,所反映的是一個已經消逝或正在消逝的時代。” 《釣人的孩子》此篇題爲孩子,卻細緻地記錄當時濃烈生活氣息。讀大師的文章似乎喚醒我們心中那段塵封已久,快要遺忘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