餑餑酒散文

“餑餑酒”,是故鄉人對一種野花的俗稱。時至今日,我也沒有搞明白它的學名是什麼。但是,這並不妨礙我時常回想起它村姑般純樸的容顏,回味它獨有的淡淡酒香。

餑餑酒散文

“餑餑酒”的樣子和大小,跟那種淡紫色的喇叭花差不多。但是它不像喇叭花那樣,需要攀緣別的東西才能生長,而是跟其它野花野草親密無間地生長在原野上。

兒時有次跟奶奶回故鄉,一天奶奶帶我去走親戚。那是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陽光靜靜地灑在田間的莊稼花草上,莊稼花草沐浴着陽光靜靜地生長開放。田野間看不到其他人影,只有奶奶牽着我的手踽踽而行。天地之間,一派安詳平和寧靜。行走間,奶奶忽然彎下身子,採起了一朵喇叭花一樣的紫色花朵,遞給我說:“這是‘餑餑酒’啊,你放到嘴裏抽抽試試,味道很好的。”

我有些漫不經心地接過花朵,把它吸管樣的根部放在嘴裏一吮,立時就有一股米酒樣的醇香沁入心脾。看到我臉上有些驚奇的神情,奶奶就笑了:“你知道這花兒爲啥叫‘餑餑酒’麼?它是土地爺爺給莊戶人的想頭啊。一個人要是幹活累了,過日子煩了,就摘一朵‘餑餑酒’抽抽。一邊抽一邊閉上眼睛琢磨琢磨,又有‘餑餑’又有酒的,心裏也就踏實了,也就能知道過安穩日子的好了。”

以我當時的年齡,並不能理解奶奶這番話中的含義。奶奶是個沒讀過書的小腳老太太,年輕時飽嘗戰亂災害、顛沛流離之苦。如今想想,年老之後她渴望天倫之樂、日子安寧,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是她把一件大家司空見慣的東西,說得那麼富有詩意,就是很難得的了。比方說,後來我就再也沒有聽到有誰這樣介紹過“餑餑酒”,儘管我經常看到鄉親們摘了它,放在嘴裏津津有味地吮。再想想兒時奶奶就一些極平常的東西,比如雪人、冰花、冰掛等等,給我講的那些動聽故事,我明白了,沒有文化的奶奶,卻有一顆童話的心靈。奶奶的言行同時也告訴我,擁有一顆童話的心靈,除了詩意與敏感,還需要寬厚和善良。

因爲奶奶,我喜歡上了“餑餑酒”。跟小夥伴們在田間地頭玩耍,只要看見了它,就會摘下來吮上半天,忘情地品味它那大地發酵出的酒香,讓自己的.思緒和心靈,陶醉在大自然的安寧祥和之中。在我的印象中,小夥伴們在發現“餑餑酒”時,口中說出的那三個字,也都一如奶奶那般輕柔溫婉,全然沒有了看到其它東西時的大呼小叫,比如一隻蟈蟈,比如一窩鳥蛋什麼的。於是,在我的心目中,“餑餑酒”也就具有了一種神奇的寧靜氣質。

我以爲,生長於自然界的萬物,最本質的屬性是安寧,因爲它們植根於安寧的大地。就像“餑餑酒”,它靜靜地萌芽、靜靜地長大、靜靜地開放,安詳而從容。即使被人有些蠻橫地摘掉了花朵,它那豐潤厚實、泛着泥土色澤的墨綠葉片,依然靜靜地依附在大地上,沒有萎靡,沒有哀痛,彷彿在無怨無悔地默默期待着又一個花開的輪迴。

因爲“餑餑酒”,我也喜歡上了跟它十分相似的喇叭花。雖然喇叭花沒有“餑餑酒”的醇香,但它骨子裏的那份安寧氣質,卻跟“餑餑酒”如出一轍。在奶奶住的那個小院的籬笆牆上,喇叭花年年盛開。它安詳寧靜地開放着,即使風吹過、雨打過,它也依然安寧如舊。每當從它面前走過,我的心情都會像清晨的陽光一樣,平和而潔淨。如今在城裏,難覓“餑餑酒”的蹤影。但在一些僻靜的角落裏,卻有喇叭花在落寞地開放着。只要看見它,我就會想起奶奶,想起“餑餑酒”。

我以爲,作爲大自然的子民,人類要做到與其和睦相處,也應當多一些安寧的氣質、祥和的性情,就像“餑餑酒”和喇叭花那樣。因爲慾望,人們常常喜歡疲於奔命地折騰,而對那種安寧視若無睹。比如我,也是在人過中年之後,才清晰強烈地懷念回味起“餑餑酒”和喇叭花的。當我感覺田間勞作苦不堪言,處心積慮地想逃離廣闊天地之時,也曾對它們無動於衷。

逃離窮困貧乏,渴望富足美滿,是人類的天性。但在經歷了繁華喧囂之後,人們往往又會懷念那些曾經的樸實淡然。對於那些心境詩意敏感的人來說,就更是這樣的。因而,對有些人嚮往田園、返璞歸真的說辭,不能簡單地歸之以小資情調和無病呻吟。不管是有意還是無心,那都是對於自然的一種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