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廠散文

我出生在麻柳鄉。麻柳鄉因一棵千年古柳而得名。它地屬山區,是“山高皇帝遠”的那種地方。

小酒廠散文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土地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實施,最大可能地召喚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而鄉鎮企業的異軍突起,更爲這廣袤的土地注入了強大活力。中國農村經濟社會發展迎來了春天!

在這個春天裏,麻柳酒廠也應運而生。酒廠就地取材,主要生產玉米、麥子等散裝糧食白酒,供應全鄉。因品質好,受市場青睞,後又研發了杜仲酒,並擁有了自己的包裝,從此洋氣地走上了省內各大市場。

麻柳酒廠如果按標準廠子規格來算,一開始頂多也就是一個作坊,後來不斷髮展壯大,成了名副其實的酒廠。如果你能看見滿牆的獎狀,西裝革履的廠長(當時農村穿西裝是不多見的)和每天釀酒後傾倒的大量爐渣,你就知道麻柳酒廠當時有多紅火。

對於酒,我沒有研究。一個半杯倒的人,怎麼和酒也算不上投緣吧。但對家鄉的這個小酒廠,我卻頗有一些情感。如同人生旅途上不可或缺的朋友,陪我走過那段難忘的歲月。

(一)

我今天要說的不是釀酒,而是人們爭搶酒糟的事兒。

酒糟是釀酒後剩下的,相當於熬製中藥後的藥渣。酒糟,可是餵豬的寶貝

那時,人們沿用的是糧食搭配豬草來養豬。糧食加少了,豬不長膘;糧食加多了太不划算。更可氣的是一些好動的豬吃食後,把草圈當運動場,土牆也被啃出一個個觸目驚心的窟窿。尤其是到年關季節,這些個毛疙瘩被開膛破肚後,薄薄的一層膘很讓人失望。後來,不知道是誰發現吃了酒糟的豬,暈酒似的整天呼呼大睡,長得膘肥體壯。過年上秤,準會讓主人家樂得眼眯成縫兒。

有了酒糟,養豬不費糧食,成本大大降低。貪心的人們啊,家家戶戶都養十幾頭豬。從此,便宜的酒糟就成了“搶手貨”。每天在地裏幹活兒的人們,掐算着酒糟出甄的時間,一窩蜂的從四面八方朝小酒廠涌了去。

一場搶酒糟的戰鬥即將打響。

酒糟是裝在甄子裏的。甄子是一個直徑兩米多的混凝土空心圓柱。圓柱底部有一個同樣口徑的大鍋,鍋裏裝滿水,上面放上竹編蒸笆,發好酵的酒糟就放在蒸笆上。蒸笆、空心圓柱再加上甄子上面特製的蓋子,行成了一個密閉的圓柱體。大火升溫,就開始釀酒。

酒出完了後,這些酒糟就要從甄子裏清理出去,開始釀製下一甄。只見人們手拿鐵鍬、撮箕、鋤頭、揹簍,圍着圓形甄子一字排開,只等開鍋。

甄蓋一揭,濃濃的白煙裹挾着熱浪撲面而來,不顧酒廠工人的告誡,人們像得到指令瞬間聚合攏來。將身體緊緊靠在甄沿,整個上半身探到甄子裏,很快被蒸汽淹沒,遠遠望去,只看得見一圈屁股撅着。甄子裏鋤頭、鐵鍬廝打聲不絕於耳,人們拿起能用的傢伙什兒,把酒糟不停地往自己面前刨,估計刨得差不多了,拿揹簍、撮箕扣住,壓上鋤頭,等到煙消雲散後,再看戰果。

一場戰鬥下來,個個都面紅耳赤,汗流浹背。

其實煙霧騰騰的甄子裏什麼都看不見,憑着感覺像是刨了一大堆,等去拿撮箕來扣時,自己那一堆又不知被誰薅了去。更有甚者在戰鬥纔打響時,情急之下,一下蹦進甄子裏,此時甄子裏雖不是剛出鍋的.溫度,可也還是站不住人。跳進甄子裏的人又急又氣又燙,在蒸笆上跳過來蹦過去,也不知哪裏突然伸出鋤頭把自己腳給刨上。結果,差點兒鬧出人命。

這件事讓酒廠管理人員警醒,然後就實行了嚴格的分配製度。搶酒糟的事從此告一段落。

(二)

當然,搶酒糟是大人們的事,孩子們是吃不消的。孩子們有自己的事情可做,就是撿爐渣。

爐渣裏有寶貝,這是人所共知的祕密。烤酒時出的爐渣,裏面有大量沒有完全燃燒的煤炭,撿回家後可以用來取暖,我們便稱之爲“二炭”。二炭雖比不上生煤耐久燃燒,但對於剛剛學習用炭爐取暖的農村來說,買炭取暖還是比較奢侈。所以,放學後,鄰近酒廠的孩子們就拿着鐵耙、火鉗去撿二炭。

酒廠廠房依河溝而建。出爐的爐渣順着河堤傾瀉而下,洋洋灑灑的一直鋪排到溝底。剛出爐的爐渣,二炭富足,但溫度很高。孩子們倒比搶酒糟的大人理性。站在邊沿,用長柄鐵耙把二炭摟到面前,然後用火鉗細細的撿拾到一起,冷卻後裝進揹簍裏。

眼疾手快的孩子總是比別人撿得多。尤其是撿拾到生煤,那這孩子得興奮好久。我一直猜測是出爐工人粗心,亦或是故意給我們驚喜罷!那片爐渣場雖然經過一波又一波的撿拾,但一年四季總會看到撿二炭的孩子。

整個冬天,二炭搭配着木柴,也能讓清寂苦寒的日子變得溫暖而明媚。

記不清楚什麼時候、什麼原因,酒廠就關閉了。甚至是悄無聲息在我的生活裏消失了。可能在它關閉的時候,我們早已不搶酒糟、不撿二炭。所以,一切都沒那麼重要了。

春風駘蕩,麻柳依依。塵封的小酒廠,如陳年佳釀,啓了封,醇厚甘冽。不經意間,讓我醉倒在這春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