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記散文

或許是爲節日的喜慶氣氛,或許是因爲老人孩子不在跟前,更或許是滿桌的菜餚剌激了大腦的興奮層,男人捏起酒杯又放下,轉臉對在竈間忙碌的女人說,來,你也來喝一杯。

喝酒記散文

女人淺笑着搖搖頭。

就在那一瞬,男人驀然發現女人變了,首先是那一頭如瀑的烏髮不見了,替而代之的是一頭佝促的短髮。那曾是一頭怎樣亮麗的長髮呀,陽光底下,黑緞一樣垂在女人的腰際,走起路來舞動得叫人心顫!那時候,他是多麼迷醉那頭長髮呀,每天他都要攏在手裏握一握,貼在臉上蹭一蹭。女人總是回眸一笑,滿面嬌羞。

長髮成了短髮,是什麼時候的事呢?男人一點記憶也沒有。

男人很忙,和所有的男人一樣,披星戴月在外邊面撈世界,忙得聲氣粗了,動作粗了,心也粗了,忙得沒有閒情看顧女人的頭髮了。

男人望着女人,搜索着,反省着,男人好久沒有用如許沉靜的目光注視自已的女人了。

看得情動,男人站起來,走進竈間,從背後環住女人,解下女人腰間的圍裙,柔聲說,來,陪我喝。

女人用異樣的目光望着他,說你今天是怎麼了,卻順從地在對面坐下了。

男人給女人斟滿酒杯,來,端起來,我敬你一杯。

女人狐疑地看着男人,端起杯,被動地被男人撞了個響,未沾脣就要放下。男人連忙擋住,別,喝一點,就一點。女人被逼不過,抿了一小口,卻立即咳起來。

男人笑了,趕緊夾一筷菜送過去,吃菜,吃菜壓壓,就不嗆了。平日裏你總說我在外邊飲酒作樂,今天,你不妨也試試作樂的滋味。

女人說,你該不是在報復我吧。

男人說,看你,想哪去了,今天過節,老人孩子不在跟前,你難得輕鬆輕鬆。來,再喝一杯。人來一世,酸甜苦辣,總要嘗一嘗嘛!

女人看看男人,又看看杯子,忽然對杯中物起了興趣:這清水一樣的東西到底有什麼魔力,讓男人們這樣貪戀——這樣想着,女人就端起酒杯,舉至脣邊,兩眼一閉,仰脖喝下。

好,男人擊節稱讚,立即殷勤斟酒。女人辣得伸舌皺眉,一個勁地用手扇氣!

男人看女人一口喝盡,喜不自勝,一下起了興致:來來來,好事成雙,再來再來!

什麼好事成雙,女人不懂這些,但開始已經開始了,不妨再試一杯。遂又舉杯,一飲而盡。

這回沒嗆也沒咳,但覺酒過喉嚨,蜿蜒入腹,如一條燃燒的`小溪潺潺而下,渾身立即燥熱起來。

女人撫着發燙的臉頰,難爲情地問男人,我的臉是不是很紅?

不紅,好看,面若桃花。男人嘻嘻一笑。

去你的,沒正形。女人嗔一眼男人,心裏卻很受用。受用的不是男人的稱讚,而是男人說話的口氣和這樣流溢着愛的氣息的情形。女人微微有些傷感,這些戀愛時期的時光,事過幾年,竟恍如隔世般生疏了。

男人說,不騙你,真的是脣紅齒白、粉面含春,不信你去照照鏡子,我老婆本來就是美人嘛,唉,只是這些年……哎哎,不說這個啦,三三不斷,再來一杯!

女人說,不行不行,但還是任憑男人把酒杯斟了個鉢滿杯溢。

三杯過後,女人竟不用勸,男人喝一杯,女人跟一杯,男人喝兩杯,女人跟一雙,竟不像是初識此物、初涉此河的樣子。男人不禁坐直了身子:啊呀老婆,想不到你竟是悟性如此之高、潛藏如此之深的武林高手哪!乾脆,咱倆今天就來個一醉方休,怎麼樣?

女人自已也吃驚,我怎麼喝起來了?我怎麼真的喝起來了?奇怪哎,平時聞着都難受的東西,怎麼喝着竟不覺得那麼討厭?似乎、似乎還有那麼一點妙……妙不可言。嘻嘻,這清水一樣的東西真上奇妙,怪不得臭男人們整天……有意思,有意思,確實有意思。

一醉方休就一、醉方休。女人站起來,身子打晃,心中卻有一股豪氣往上衝:來,滿上,不是說千金難買一醉嗎,那我今天就嚐嚐醉的滋味。遂抓起酒杯,衝男人一晃,來,喝!

男人看自已女人神情忽變,十分可樂,笑嘻嘻將杯高舉:好,一醉方休!

兩人用力一送,杯子清脆地在空中碰一個響,同時飲盡,互亮杯底。不像夫妻對斟,倒似哥們豪飲。

酒瓶過半,兩人皆有醉意。女人忽然問,今天的碗誰刷。

男人嘻嘻一笑,舌頭打滑:當然、你刷!

不行,我不刷!女人一着急打了個酒嗝,連忙捂上嘴。

不刷,今天、誰都不刷!男人和稀泥。

不行,不刷、不行!女人委屈地說。我還不知道,等到明天,還不全都是我的。男人眨巴一下眼睛,忽然望定女人:要不我們比喝酒?誰先喝醉誰刷!

好啊,比就比!女人毫不示弱。

一說比賽,空氣就變了。

男人:這娘們不知天高地厚,剛一下水就真把自已當游泳健將啦?

女人:有什麼呀,你以爲你久經酒場就能贏我,嗤——

兩人端定酒杯,兩眼炯炯盯住對方,就像競技場上的鬥士,以圖從氣勢上壓倒對方。而後,兩杯猛力一撞,開喝了。

開始,還你來我迎,杯來盞擋,一招一式都遵循着文明交戰的規則。後來,越喝越紅眼,越紅眼越急,兩個人,水也不喝了,菜也不夾了,話也少說了,只一個勁兒倒酒、舉杯、碰杯,試圖將對方一舉拿下。

女人一掃平日的溫馴,一手執瓶,一手端杯,口齒伶俐,咄咄逼人:喝、喝呀,快點,喝慢酒算什麼本事,那樣,我一天也能喝兩瓶。快、快點!不喝啦?不喝,就算輸了,輸了,就得刷碗!

誰輸了,你、才輸了呢。男人“呼”地竄起,奪過酒瓶,一連三杯,仰脖灌下。酒,一半淋漓在胸前。

女人拊掌大笑:不算不算,都灑了,灑了不算。看我的!女人搶過酒瓶,變坐而立,倒滿一杯喝了,倒滿一杯喝了,第三杯,倒猛了,酒,清凌凌凸出杯麪,拱起一個美麗的弧度。

男人壞笑:喝,喝呀,你說的,不準灑,灑了就算輸,輸了就刷碗,哈——哈——哈——

女人輕蔑地看了男人一眼,俯下身子,嘴對杯口一吮,遂即銜住杯子,身子慢慢後仰,酒,漏斗似地悉數收入喉嚨。

男人看呆了,這漂亮的酒技,只有在酒酣耳熱、人皆半瘋的酒場上才能見得到呀,這女人每天班上家裏、家裏班上,兩點一線,哪裏學得這個本領……若不是自已的女人,男人真要鼓掌叫好了。可是男人卻拉了臉,生了氣,自已也不明白是觸了那根神經。

女人並不知男人生氣了,還滿臉自得地望定男人:如何?女人凡事總是自甘“不行”,什麼都恭讓着你們男人,你們就真以爲我們女人不行啦!

看樣子,有些東西永遠也不應該讓女人嘗試!男人陰着臉,看着女人近乎流氣的樣子,卻說不話,氣狠狠地一屁股坐下去,把一隻盤子帶翻在地。

女人大笑,你醉了,你輸了,你刷碗。

刷什麼碗?我就不信了,你一個女人……

我一個女人怎麼了,看你氣急敗壞的樣子?有本事,今天讓我刷碗!

小樣兒!男人冷笑一聲,回身拎過一瓶高度二鍋頭,擰開,把小酒杯推一邊,扯過兩隻大茶碗,“咚咚咚”滿上,端起碗仰臉喝了半碗,而後,一言不發地看着女人。女人也不答話,端起碗來也喝了一半,喝完瞪着男人。

兩人拔劍駑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夫妻對斟遂成兩軍對壘,

突然,女人覺得不對勁,初衷不是這個呀,怎麼喝着喝着就要打起來了!若在平時,女人會默然走開,沏一杯釅茶,溫語讓男人去廳裏喝茶,自已慢慢地收拾盤碗,讓哽住喉嚨的委屈在盤碗的叮噹聲中一點點化解。可眼下,女人不想退讓,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呀,我今天就不做女人,我今天就是不退讓……

於是,新一輪的搏殺開始了,隨着酒分子的密度越來越高、火藥味越來越濃,兩人開始了綿延數千百年的男女之爭,從刷碗開始,迅速升級到誰主誰次,誰高誰低,誰強誰弱,誰是誰非,誰優誰劣,誰貴誰賤……兩人像兩隻紅眼鬥雞,怒目賁張,急頭白臉,隨時都有跳起來撲過去的可能。

忽然,男人矮了下去,苦笑笑:傻丫頭,我們這是幹什麼呀!

女人也坐了回去,撂下酒杯:都是你——淚水滂沱。

好一會兒,女人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男人看着笑個不住的女人,也大笑起來。兩人對笑了一陣,男人問:

那賭、還打不打了?

什麼?

刷、刷碗呀!

不、不賭了,也不、刷了,讓、讓碗見、見鬼——去吧!

好,哈哈哈——讓、讓碗見、見鬼去吧!

臥室裏,男人和女人對臥着,像沸水裏一對熟透的大蝦。

餐廳裏,盤碗狼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