嗩吶王美文

在椏村,嗩吶吹得好的人,就數李三毛和王吹吹。李三毛出道早,全村人都叫他鎖吶王。按輩份,王吹吹是李三毛的徒孫,但這個徒孫卻有點“大逆不道”。他放話說,當嗩吶王可以,贏了我再說。

嗩吶王美文

機會終於來了。張鐵匠死了娘,請王吹吹去鬧喪,和他搭檔的剛好是李三毛。椏村吹嗩吶一般是兩人合奏,互相補充,互相應和,這樣吹出的聲音纔好聽。兩人合吹了一曲,引出了一片唏噓聲。王吹吹得意洋洋地揚起頭看天,斜也不斜李三毛一眼。

天上,籠一層黑雲,像要下雨的樣子。王吹吹就看着那層黑雲,慢悠悠地說,你敢不敢比,比誰能把雨吹下來?!

李三毛一怔,望了望天,沉思了一會,說,好吧,誰先?王吹吹又看了看天,那雲比先前更黑了,黑得像要掉下來。雨馬上就要下了,不能讓他搶了先機。王吹吹有了主意,笑着說,你是前輩,讓我先來吧。王吹吹把“前輩”兩個字說得很重。李三毛不介意,大度地說,好,你先!王吹吹吸氣、鼓腮……一曲哭喪調,徐徐吹了出來。喇叭對着黑雲,黑雲開始慢慢翻卷。王吹吹哭了,看熱鬧的人哭了,但雨卻沒掉下來。淚眼朦朧中,王吹吹看見李三毛抹了把眼睛,手裏的嗩吶對準了黑雲。李三毛吹的是同一首曲子。一曲沒吹完,在場的人全都不能自已,衆皆號淘大哭。天上的黑雲翻得更快了,一團更大的`黑雲罩上了頭頂。黑雲終於掉下來了,變成了嘩啦啦的雨,像人們嘩嘩的淚。

李三毛贏了,但王吹吹心服口不服,說要找時間再比比,誰贏了,纔是真正的嗩吶王。

不比了,我把它讓給你吧!李三毛說。

讓給我?你這是臊我臉哩。王吹吹甩下這話,不管張鐵匠如何挽留,自顧自收了傢伙,回家了。

以後,村裏人只能聞其嗩吶聲,很少見到王吹吹其人了,有時一連十來天也不見他的人影兒。他這是在苦練絕技哩。村裏人說。李三毛呢,處變不驚,該幹啥還幹啥。請他的人,排隊成了長隊。他經常是走了東家,去西家,很少落屋。這天中午,李三毛從桐村鬧喪回來,渴了,環顧四周,沒處有水喝。於是,他對不遠處一叢雜草說,把水拿來我喝點吧!過了一會,一個人從中走了出來,竟是王吹吹。王吹吹手裏拿着一瓶礦泉水。李三毛喝了水,盯着王吹吹的臉,問,跟了我這麼多天,有收穫了?吹給我聽聽?王吹吹卻揚了揚了頭,說,誰跟你了?我也是路過這兒。李三毛知道王吹吹一向傲氣,即使是偷藝,也不會承認的。李三毛轉移話題,問,還比嗎?當然比!王吹吹挺着胸,脫口而出。好吧,你贏了我,我才高興哩,李三毛笑着說,你還是跟在後面,小心別讓人發現了。說完,他快走了幾大步,甩下了王吹吹。

沒過多久,大槐的婚期到了。他經不住慫恿,有意請了李三毛和王吹吹。大家都等着看好戲哩。

快比吧,今天,你們誰贏了,誰就是嗩吶王。

剛扯開場子,村裏人裏三層外三層就圍了過來,大喊大叫。

今天,我們比吹流行歌曲,看誰吹得多,吹得好。王吹吹高聲說。

好!李三毛手心揉搓着下巴上的胡茬子,低聲應戰。

這次,你先來!王吹吹說。

李三毛也不推辭,吹了一首《太陽出來喜洋洋》。吹完,人們鼓掌叫好。王吹吹吹的是《妹妹你大膽往前走》,吹完,也贏得一片叫好聲。就這樣,二人一言不發,你吹完了,我接上;我吹完了,你接上。大槐院子裏滿是樹,像一片綠雲,雲朵裏,鳥兒飛來了,嘰嘰喳喳地應和。

天,漸漸黑了。燈光,亮起來了。

王吹吹和李三毛還在吹。

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二人的嘴腫了,沒力氣了。吹到半夜,李三毛接不上了,他含着嗩吶,吸不進氣。一吸,嘴就痛。還吹嗎?李三毛歪着嘴問,吹!王吹吹吐出這個字,使出吃奶的力氣又吹上了。可是,他只吹到一半,就癱在了地上。看王吹吹倒地,李三毛打起精神,一曲吹完,也像散了架,癱了下去。

李三毛多吹半首,又贏了。

畢竟,李三毛上了年紀,經這一折磨,從此一病不起。不久,他就死了。出殯那天,王吹吹披麻戴孝,把李三毛送到了墳地。

第二天,有人說,在李三毛的墳地裏,嗩吶寂寞地響了一個晚上。一些人不信,就跑去找王吹吹,想問個明白。家裏沒有,他們就去了墳地。果然,王吹吹坐在地上,一根手指上,全是凝固的血塊。嘴裏的嗩吶,杵在地上,吹出的只是斷斷續續的“噓——噓——”聲。他的嘴,已經腫成了香腸。

墳前的石碑上,寫着三個血字:嗩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