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洧之蘭:詩經裏的植物

蘭草

溱洧之蘭:詩經裏的植物

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蕑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詩經·國風·鄭風·溱洧》

注:1、溱(音針)、洧(音偉):河名,在今河南新密境內。

2、渙渙:春水盛貌。

3、秉:執。

4、蕑(音堅):一種蘭草。又名大澤蘭,與山蘭有別。

5、訏(音虛):大。

《詩經·鄭風》裏,因爲男女之間自由無忌情不能禁的對話,《溱洧》成了一首在道德家眼裏備受苛責的詩。現代的詩詞研究大家郭沫若、聞一多、錢鍾書,也在這首詩裏看到了古代先民的生殖崇拜對當時民情民風的影響。但我們將擺脫道德家們的視角,以詩的品質和人心自由伸展的愉悅來走文明的變遷和植物世界不動聲色的肌裏。

《溱洧》裏男女相會的日子,是古代中國民間的傳統節日上巳節。在農曆的三月三,人們隨主神官,祭祀管理婚姻和生育的神靈---高禖(音同媒),同時焚香草,庇除災邪,乞求苦難的日子裏能夠天降吉祥。這種節日裏,因爲人們對婚姻生育之神的膜拜,也爲青年男女們心性溝通,互訴衷腸提供了自由的場所。這種神靈相伴的時刻,由眼睛、肌體所表達的愛情,似乎沒有今天傳自西方的情人節裏的花瓣飛舞來得浪漫,但要比這種更多是時尚的飄浮節來的更虔誠,更神祕,更富激情。自從漢朝達官貴族將上巳節當成是炫耀富貴的戲臺,這種在貪婪人心裏分泌出來的虛榮中攙雜進來的無知,讓上巳節的民間性,也就是作爲文化流水傳承接引的竹節的功用被削弱,並在時間的刻度上逐漸的消失了。

詩中的蕑,即是我們今天植物學上菊科裏的蘭草。當我們的先祖祭祀神靈,想要把自己心裏的福願讓異界知道的時候,往往要藉助天地裏的某種器物,某種氣味。道具之一,就是焚燒蘭草,在鼓樂絲竹發出的廟堂之音裏,和磚瓦木石築起來的外在結構不同,蘭草的薰香形成一種虛擬飄渺的幕幔,在這個幕幔的.背後,藏着我們想象裏寄託了希望的實體和空間。在古代,蘭草的身上,除了藏有自然清淡久遠的幽香之外,還有殊靈暗藏祝福的未知之力。佩蘭而行的人,是受天降吉祥庇護的人,這是蘭草身上的神性。

蘭草對後世的影響力,則更多的得益於孔子的自嘆和屈原的蘭心。據《猗蘭操》記載:孔子自衛反魯,隱谷之中,見香蘭獨茂,喟然嘆曰,夫蘭當爲王者香草,今之獨茂與衆草爲伍。蘭者,孔夫子自比,香者,蘭草之香乃王者之香。王者之香,清、幽、淡、遠,這幾乎是後世爲文者追求嘉許的自性。而屈原〈離騷〉裏紉秋蘭以爲佩,則讓蘭草不僅僅只是遠觀自嘆的自然草木,它還成了形同此身的一個人行世的一種格調和追求。網絡間,見過一個名爲風吹佩蘭的網友,寫這篇文章的時候,竟然很自然的想起這個名字,猜想,這個名字的間隙裏飄出來的香氣,應該是〈離騷〉的性情。到唐以後,我們今天熟悉的蘭花,才逐漸進入家園花圃,我們時常所說的國色天香裏的這個香,指的已經不是詩經裏的蘭草,而是北宋黃庭堅在《書幽芳亭》中所說的:蘭蕙叢出的蘭花香了。我們時常說的蘭質慧心,已經是屬於蘭科植物的蘭花的故事了。

讓我們再回到古代那個已經消失於時間叢林中的節日---上巳節上去,在這個可以被看作上古情人節的日子裏,讓我們聽一聽在蘭草的劍葉和它白色的花瓣中間傳出來的愛的聲音。

節日真熱鬧啊,陪我一起去玩玩吧!

我剛剛去過了,很累,不想去了。

求求你了,再陪我去一趟,好不好,那裏真是太好玩了!

請記住,這樣的句子,已經有不止2500年的生命力了,雖然在思維理解的形式上發生了轉移,但只要我們的這個文明不死,我們總能夠微笑着聽到這樣的話,它是我們這個文明青春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