瑣憶紅薯散文

提起紅薯,恐怕大多數人對它都不陌生,特別是上了歲數的人對它更有刻骨銘心的記憶。歲月有痕,那些記憶讓人無法抹去。

瑣憶紅薯散文

上世紀八十年代以前,人們的溫飽問題尚未解決,老百姓賴以生存的就是紅薯,家家戶戶都把它當作保命糧了。當年流行着這樣一句話:“紅薯湯,紅薯饃,離了紅薯不能活。”真切地反映了鄉下人的生存境況。

紅薯的老家在中美洲,傳到我國已有400多年的歷史。紅薯分佈地域廣,叫法也不一樣,但人們都有着一樣的情結。北京人叫它白薯,山東人叫它地瓜,江蘇人叫山芋,廣東人叫番芋,福建人叫金薯。“纖羅牽葉碧,嫩粉裹俏紅。雨足分農隙,秋深佐發半。”這是古人讚美紅薯的一首詩,說明自古以來紅薯就深得人們喜愛。

紅薯的產量很高,一株秧苗能結一大墩,七八個紅薯,畝產可以達到幾千斤。也有個別十幾斤重的大個紅薯,敦敦實實的,線條流暢,周正,像一位堂堂正正的人。其他作物的產量較低,比如大豆、小麥,畝產都不足百斤,除了繳給上級的以外,分到農戶的就少得可憐了,只有在過春節時人們才捨得吃上幾頓白麪饃。平常,哪怕是雜麪饃也是難得一吃的,來客來人了,出於禮節,主家纔不得不改善一下生活。

民以食爲天。那年月,紅薯作爲百姓口糧中的主角顯而易見。生產隊分紅薯的某天,也是社員最企盼的一天。會計拿出一把掉了漆的老算盤,三下五去二,一陣子把工分算好。人羣緊跟着隊長、會計,擡上大櫻條筐,扛上大稈稱,把一個小山似的紅薯堆,按農戶工分的多少分成大小不等的小堆。一年的口糧有了,人們滿懷喜悅,大車拉,小車載,吼幾聲民搖,一路灑下歡聲笑語。按勞取酬,公正、公平,誰也沒有怨氣,誰也不說閒話。

飯點到了,隨便去哪戶人家串門,基本上千篇一律——鍋裏煮着紅薯,鍋沿下貼着黑黑的紅薯面鍋餅,或者篳子上蒸着黑黑的窩窩頭,中間燉了一瓷碗辣椒糊糊。莊稼人粗糙,樸拙,也不乏調侃、幽默,互相之間會用這樣的口頭禪來寬心——“窩窩頭蘸辣椒,越吃越上膘。”

在紅薯打磨的時光裏,消彌了物質的`缺憾。

紅薯是禦寒保暖的佳品。一碗冒着熱氣的紅薯骨碌子下肚,能量迅速遍及全身,熱血膨脹,渾身上下暖乎乎的。北風割着臉,孩子們划着冰棱上學,大人們扛着農具修渠,紅旗飄飄,熱火朝天。

毋庸置疑,人民羣衆充滿智慧,是財富的創造者。他們把紅薯加工成許多品種,溫暖、豐富了那些困頓的日子。

入冬以後,鄉親們把一部分紅薯放在紅薯窖中,裏邊冬暖夏涼,可安然過冬,隨用隨取,供日常之需,非常方便。

紅薯加工成紅薯片便於儲藏,免得腐壞。利用刮子刮成紅薯片,在上面切一條縫,夾在繩上涼曬,曬乾以後再磨成紅薯面。在刮紅薯片的時候,需要技巧,一塊紅薯刮到最後幾片時要特別注意,把前指翹起,速度放緩,如稍不留神,則容易被刮刀傷着指頭,經常有人爲此流血纏紗。

不論紅薯富裕的人家,還是一般的小戶,家家都要下些粉條,以備過年過節時用,也算是莊戶人家的頭等大事了。其時,把大個的紅薯挑揀出來洗乾淨,用機器打成紅薯粉。然後叫上幾個漢子幫忙,架一口大缸放在院子中央,上邊罩上細籮,把紅薯粉放到細籮裏。漢子們挽了袖管,赤手用力按揉紅薯粉,“嗨-嗨”有聲,水和着澱粉通過細籮流到缸裏,嘩啦啦的響聲如小溪在淙淙流淌,滋潤在人們的心田。渣滓留存籮上,曬乾可以餵食牲畜,豬特別愛吃。停一段時間,讓澱粉充分沉澱,把缸裏的水倒掉,取出澱粉放進一塊大稀布里,四角兜起掛在樹枝上,水流盡,澱粉幹成團(又叫粉面子),下粉條的前期工作就做好了。

下粉條的時候是農家小院最熱鬧的時候,也是大人和孩子們最快樂的時刻。在院裏支好一口大鍋,放滿水燒滾。一旁的案板上放一個大面盆,用手掰碎粉面子放進盆中,加適量明礬,用清水拌勻。竈下爐火正旺,鍋裏汩汩作響,漢子左手持着漏瓢,右手將澱粉水倒入,澱粉水成膠水狀通過漏瓢流到滾滾的鐵鍋裏,粉條受熱很快成型。

院子裏早已聚集了一幫孩子,他們盯着下粉條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動作。漢子剛撈出粉條,大家一窩蜂地向前,甜言蜜語地端着碗討要,然後喜滋滋地一溜小跑回家,兌上香油,放上醋和鹽一拌,倚着屋牆跟蹲下,在袖子上蹭幾下鼻涕,眯縫着眼睛,抿着小嘴開始慢慢享用。那吃相,那神態,看上去比吃天上飛的、地上跑的任何東西都美。

秋末冬初,霜重天寒。兒時的我,約上仨倆個夥伴一起,帶上鏟子和火柴,到田野烤紅薯。田野的紅薯還沒收穫,葉子蔫蔫的。大夥分工協作,有的挖坑,有的拾柴,有的扒紅薯。選一位心靈手巧的,趁着溝邊挖一個長方形的小坑,坑上邊橫着放十來根小木棍,然後把幾個紅薯放在小木棍上。坑裏塞滿柴草點燃,火焰藉着風勢,竄出老高,噼叭作響,煙霧在半空繚繞。大家一邊小心地翻動紅薯,一邊伸出紫紅的小手取暖。用不了一袋煙功夫,小木棍就會被燒斷,紅薯轟然掉落火中。此時要馬上填土熄火,讓紅薯在裏邊悶上一會,等土上的餘煙快散盡之時方可扒出。此時的紅薯一個個變了模樣,黑土黑臉的。因爲燙手,紅薯在左右手中交替,時而用嘴吹吹,溫度稍稍降下來,剝掉燒焦的外皮,泛着熱氣的紅薯的清香直入鼻孔,吃在嘴中軟乎乎的,綿甜綿甜。整個過程充滿期待,新鮮有趣。

城裏街頭巷尾也有賣烤紅薯的,那是用炭爐子烤的,三塊錢一斤,但總吃不出孩提時用土法烤紅薯的味道,也毫無情趣。這只是城裏人想換換胃口,吃吃新鮮而已。

紅薯濡養着鄉親,塑造着他們的靈魂,也賦予了他們質樸、堅韌、良善的品格。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兩面性。紅薯吃多了燒心反胃。有現代人作詩形象地比喻當年的生活場景:“怎能忘記當年苦,深秋初冬出紅薯。夜間遍地人聲沸,爭刮薯片爲餬口。吃得個個吐酸水,胃病發時面黃瘦。做饃熱時軟如泥,等到涼時砸死狗。”

窮沒根,富沒苖,多黑的天到頭了也得亮。改革開放後,農村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鄉親們昔日靠紅薯裹腹餬口,而今靠紅薯發家致富。依託傳統優勢,鄉親們大面積種植紅薯,建起了現代化的粉條加工廠,產品暢銷全國,走出國門。鄉親們過上了紅紅火火的小康日子。歲月流傳,紅薯作爲貧窮時代的代名詞早已過去,一去不返。

豫劇《七品芝麻官》裏有一句精典唱詞:“當官不爲民作主,不如回家賣紅薯。”七品芝麻官唐成親力親爲,爲民當家作主,體現了爲官之道與其人格魅力。當下,我們的父母官何嘗不是體恤民情民意,惠民利民,堪比唐知縣的爲官之道呢?

老話說:“紅薯是個寶,作用真不少。”紅薯不僅可以製作糖和酒精,還是是健康食品,治病良藥。《本草綱目》記載,紅薯有“補虛乏,益氣力,健脾胃,強腎陰。”的功效,使人長壽少疾。還能補中、和血、暖胃、補五臟、治便祕等。

朋友告訴我,晚餐喜歡做成紅薯小米粥,喝了腹中特別清爽,近來有些日子沒吃了,心裏難受,總感覺少了什麼。是啊,厭倦了大魚大肉的人們注重科學養生,改變飲食結構,青睞五穀雜糧。人們已經達成共識:粗茶淡飯,輕身養身。紅薯作爲調劑生活的一種雜糧爲人們重新認識,漸漸走向人們的餐桌,紅薯情結融入人們的骨子裏。

紅薯把我養大,我也將會在咀嚼紅薯的歲月中慢慢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