蹦玉米花的老頭散文

玉米花,也叫爆米花,就是玉米經過高溫爆出的玉米花,在大地方城市裏叫爆米花,可在我們小村就叫玉米花的。記得在童年時候每過了秋天玉米收穫了,經常有蹦玉米花的在街上吆喝招攬生意,只不過現在已經很少聽到了。

蹦玉米花的老頭散文

如今,有個老頭還一直堅持着這個生意,在這寒冷漫長的冬天裏他總會來小村蹦一兩次玉米花的,他來時踩着一輛破舊的三輪車,三輪車上拉着蹦玉米花的傢伙用具,黑乎乎的也和三輪車一樣破舊了。老頭對我們小村很熟了,選定一個向着陽光的避風處停住三輪車,他自己沿着街道走一圈吆喝幾聲“蹦玉米花的來了,蹦玉米花的來了”,特別是最後的那個字拖着長長的尾音,像是把一段很陳舊的光陰慢慢拉長,拉回到現在,很容易把人帶回久遠的童年了。

回來後做準備工作,先把火爐子卸下來,引着火,再把蹦玉米花的機器搬下來架在火爐子上。這一切老頭做得那麼自然熟練又那麼小心翼翼,彷彿這火爐子這機器是有生命的,不小心就會傷着似的。也許在老頭年輕時開始蹦玉米花的這套機器就陪着他,那時應該是新的,現在老頭老了這機器也老了。多少年過去了這機器陪伴着老頭風風雨雨一起走過,辛辛苦苦養活着老頭。時間久了就會產生感情,哪怕是和一塊冰冷的鐵,你看老頭幹完活站在那裏,看火爐子看蹦玉米花的機器的眼光充滿了溫情愛意,好像是在看着和自己相互扶持度過了一生的老伴。老頭生火用的是煤塊,用手摸時沾了一手黑,不小心擦在臉上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滿是滄桑的臉上就又多了一處景緻。準備工作做完了,老頭不急,靠在一處背風的牆邊曬太陽等着。金子一樣的陽光灑了他一身,像絲綢蓋在他身上暖哄哄的,他這個樣子和小村裏曬太陽的老人沒什麼不同,儼然就是這個村子的主人了。幾隻麻雀在老頭的三輪車上覓食,尋落下的碎玉米粒吃,老頭看到了也不驚動他們,這幾隻小麻雀膽子就大了,唧唧叫着叩擊着冬天的寒意,就像是這老頭帶來的幾個調皮的小孩子。

一會有人來蹦玉米花了,老頭麻利的支上小風箱呼打呼打的拉,煤塊馬上就竄出火苗了,很旺的。其實老頭早就可以換個鼓風機的,可那個小風箱跟他多年了,老頭似乎有戀舊情結,總不捨得扔掉。老頭把村人金燦燦的玉米倒入他的一個茶缸子裏量一下,再倒入他蹦玉米花的機器裏,左手拉風箱右手搖着蹦玉米花的機器,一圈圈的轉,讓裏面的玉米粒受熱均勻,老頭看着時間一邊注意着機器上的壓力錶,搖十分鐘左右吧就行了,老頭從三輪車上拿下一個很大的長長的口袋,口袋口用柳條支着一個固體的圓圈,把蹦玉米花的機器一頭伸進口袋裏,他手伸進去,這個動作外人是看不到的,忽然砰地一聲巨響,好了,村人拿出自己帶着的簸箕或別的如筐子之類的放在地上,老頭掀起大口袋變魔術般倒出一筐子玉米花,一茶缸子玉米就變成一筐子玉米花了,你說神奇不。

聽見響聲蹦玉米花的就上來了,老頭是有規矩的——必須排隊,在他三輪車邊一份一份挨着擺滿了黃澄澄的玉米。大多是大人帶着孩子,說說笑笑很是熱鬧。這幾年做蹦玉米花生意的很少,記住的只有這個老頭了,一年難得來幾次。和孩子們不同,孩子們想的是爆米花饞人的味道,大人們想的是回不去的童年,是那些美好溫馨的回憶。比如他們想起以前圍在蹦玉米花的周圍看,蹦玉米花的支起大口袋要蹦了,他們就會遠離,用手捂住耳朵,眼睛卻向這裏看着,等砰的那一聲巨響過了,他們就又飛跑過來,搶落在外面的幾個玉米花吃。如此往復就會有許多意外趣事留在那些透明的舊時光裏了。

蹦玉米花的老頭只顧低頭幹活,很少參與村人們的談話,偶有人問他一句他也是哼哈打個招呼,一張嘴就露出他玉米一樣金黃的牙齒了。他永遠是一臉笑,不慌不忙的幹自己的活,只是發現誰的玉米潮了他是要說話的,不給人家做,說有水分的潮溼玉米蹦不成玉米花的,任村人怎樣說情也不會答應,一定要那個村人端來幹玉米。這個老頭幹活時兩手不閒,就不得空接村人們給他的錢,蹦一鍋兩塊錢小村人都知道,一律扔進三輪車上的一個匣子裏,有的是大面值的錢,村人就自己在裏面找開拿回多出的幾塊錢,當然也有個別的`愛佔便宜的村人在裏面自己找錢時會多拿一塊的,老頭笑着看看他沒言語,也許老頭沒有發現他,也許老頭根本不在乎。小村和絃的兒子在縣城裏開着超市呢,這個蹦玉米花的老頭來了和絃就會一下子蹦幾十斤玉米的,送去縣城裏讓他的兒子加了包裝賣,這讓老頭很感動了,每次就會給和絃少要許多錢的。

有時候蹦玉米花的人少,中午剛過就完了,有時候人多,就蹦到傍晚了。村人們散去後就剩下老頭自己了,慢慢收拾。彷彿一出精彩的戲劇散場了,觀衆都走了,只剩下演員在卸下殘妝收拾舞臺。殘陽的色彩很濃,如血,籠罩住老頭了,就又多了幾分孤獨幾分悲壯在裏面了。老頭老了,幹一天累了,把蹦玉米花的機器火爐子搬上三輪車時顯出很吃力的樣子,匣子裏的零錢他數也沒數就裝進一個沾滿煤灰破舊的小口袋裏,反正多少都是他的。做完這一切後老頭坐在那裏歇一會,掏出一支菸來吸,吸着煙看着我們的小村出神。這個老頭在想什麼呢,想他自己的家,那些端着他蹦的玉米花回家的村人們今天是不是會多一點歡樂呢,會想起他上一次來時的情景嗎,老頭想小孩子一定不能吃太多的,吃太多了肚子會不舒服。

一支菸吸完,老頭踩着他的三輪車走了。小村的街道空蕩蕩的,好像這個老頭從來就沒有來過。在以後的幾天裏村人們吃着老頭蹦的玉米花時會想起他談論幾句,玉米花還沒等吃完就會把這個蹦玉米花的老頭忘掉了。

村子裏很少有人知道這個老頭是從哪一年開始來小村蹦玉米花的,他是哪裏人。隱隱約約好像聽說這個老頭是北面很遠很遠一個村子的人,家貧是不用說的,在三十多歲時買了一個四川媳婦,有一個傻乎乎的兒子,靠着他蹦玉米花的生意維持着生活。每年過罷秋後,老頭便踩着他的三輪車在周圍的村子裏蹦玉米花,離家近的村子晚上回家,遠了就回不去了,在外面隨便找一個地方過夜,比如麥秸垛裏廢舊的機井屋裏都能湊合。

誰也不記得這個蹦玉米花老頭上一次是什麼時候來小村的。有的孩子想吃玉米花了,纔想起這個老頭來了,纔想起他有一年多沒來小村了吧。這個老頭在哪裏呢,身體還好吧,還蹦玉米花麼,還會來我們的小村嗎。如果不做這個生意了那他還能做什麼呢,這麼大年紀了,靠什麼養活他的四川媳婦和傻乎乎的兒子呢,這些問題有誰會關心呢。一個老人用他後半輩子的生命爲他周圍村子裏的人蹦玉米花養活自己和老婆孩子,當他看到村人們領着孩子端着他蹦的玉米花高興的走了,他心裏也是高興的吧,村人們的高興傳染着他,掩住了他心裏的苦,他不去想他卑微苦難的命運了,他想到自己的老婆孩子時,也就有溫暖甜密的感覺了。

我忽然想起童年時蹦玉米花時愛往裏摻一種叫糖精的東西,那樣蹦出的玉米花會很甜,我曾偷偷嘗過幾粒,剛放進口裏時很苦,可慢慢品就品出甜的味道了,原來苦和甜是可以相互依賴轉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