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過年少的散文

早上睡不着,就把書櫥裏的老照片拿出來,一張張翻看。看着看着,許多美好的回憶一起來。翻到最後,偏覺得少了一張少年時的自己。我的年少呢?

風吹過年少的散文

明明有一張小學時候照相的,竟想不起來放在哪兒了。這張照片我見過,二十年前還在的。搬家的時候記得用一層粉紅的軟紙小心地包裹着的,好像放在哪一本書裏的,是書的第一百頁。那本書很新,還是本很有意義的書。該死,竟一點都想不起來了。書本賣了好多茬,若是真地賣了,我的少年竟沒有一頁是真正屬於自己的了。

起牀,翻箱倒櫃查遍所有的存書,皆不見。看着一片狼藉的書屋,一個人無助地坐在屋子中間,彷彿一個沒有方向的孩子。找不到了,真的找不到了。我胡亂地趟下來,彷彿泄了氣的皮球。爬起來,不忍心,又重新翻撿一遍,仍沒有着落,心急躁得不行。那可是唯一一張我少年時的照片啊,不知怎麼就丟了呢。我不知道每天忙的啥,二十多年竟未曾有一日用心去想過它。早早地想起來,也不至於有今日的慌亂,今日之無助。

我忽然想起,那時照相的情景了。小學畢業那一天,班裏十幾個同學偷偷地跑到小鎮魚市那條老街去照相。好像是在二樓,木頭做成的小房子。那是我第一次去鎮上,從村子裏出來,感覺跑了大半個上午。記得好幾個人都光着腳,我也是。照相的時候,我們沒敢照全身。第一次照相,緊張得要命,比逃學時遇見班主任還緊張。那個照相的人,好像剃着大分頭。三十多歲,穿着白汗衫,好像一條腿走起路來不方便。聽說他是我們這羣人中,某一個人的表哥,誰的表哥,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只見那人拿着一個皮囊樣的東西,站在用一塊黑布包裹的三角架前,讓我們睜大眼睛看他。我們每個人的眼都睜得特別大,大到似乎都快要蹦出來。沒想到竟那麼快,只一眨眼的功夫。那時我就想,長大了我也學照相。

回去的時候,好幾個人的腳都磨出了血泡,可沒有一個人喊疼。一星期後,纔拿到那張照片。那個星期,真地很難熬,我們幾乎是熱鍋上的螞蟻了。拿到照片後,就像拿着命星子一樣揣回家。放在牀頭日日看,看着笑着。這是家裏唯一一張照片,也是村子裏爲數不多的幾張照片之一。聽說只有西園大老爺家裏纔有幾張照片,大老爺在東海教書時照的。那時照相,對於村子裏的人來說,是一件很稀缺的事。老輩常說,照那些片片是要攝(我們那兒方言叫捏)了人的血的,因此好多人都不敢照。

樓下,早有小孩子嗷嗷叫地跑去上學了。推開窗,有風吹來,彷彿吹過我的年少。看着那些活蹦亂跳的孩子們,似乎有太多的記憶隨風而來。

記得小時候,有好多年住過防震棚,還在防震棚裏上過課。我家的防震棚,是一間驢棚,搭在幾棵老榆樹的間隙裏。夏天,蚊子蒼蠅和臭味一起來。睡不着覺,我們就大聲唱歌,唱《我愛北京天安門》,唱《我是公社小社員》……唱着唱着就睡着了。天亮起來,看到母親正用一把大蒲扇給我們姊妹幾個扇着風。學校的防震棚,是用塑料布搭起來的,是衆多舊的塑料布拼湊而成,風來雨也來,我們只看天花板流下的雨聲,不再看老師。

記得有一位叫朱友德的老師,經常站在學校操場上挨批鬥。不知因什麼要批鬥他,就覺得他很可憐。他穿着破褂子破褲子,還光着腳。後來聽說他是富農,我第一次見過富農是這個樣子。他是東海人,獨自一個人來我們那所小學支教。記得,爺爺經常讓我送一些青菜蘿蔔給他吃。我的印象裏,他很老實,從來都低着頭吃飯,低着頭出出進進。

記得那些年,經常在下午,去給幾個生產隊摘棉花,撿麥穗。記不清,那些活是怎麼幹的,只記得紅小豆稀飯實在太好喝。

記得那時,挎着籃子滿村莊拾過雞屎,滿湖野割過豬草。放學了,有時候還要扛着竹耙去田裏耬小麥,按斤重交到生產隊裏去。還有一段時間,學校收大糞,我們揹着糞箕子或挎着籃子滿村莊撿拾大糞。大糞堆在教室門口,夏天的時候能臭很遠很遠。

還記得經常去學屋後邊的山上採半夏,逮蠍子,搬石頭……記得那時個子很矮,沒有麥子高,站在棉田裏,很難被人看得見。記得那時學雷鋒,天不亮就把辦公室和教室的'地面,打掃得乾乾淨淨。記得每到春節來,就隨着村子裏的演出隊去跑龍套。奶奶幫我創作了一個快板叫《贊隊長》,一曲贊隊長唱遍山南山北,三鄉五里的人都誇我是個能孩子,將來必將會有大出息……

……

太多的記得,想着一件件都是揮之不去的美好。

記得第一次吃冰棍,是在邳州的老火車站。那時沒有運河大橋,我和姑姑坐着輪渡過的河。幾分錢一根記不得,拿在手裏沒捨得吃,最後化成一汪汪水。

記得小學畢業考時,跑到十幾裏開外的小鎮上去,那天母親特地煮了兩個連端午都沒吃得上的大鴨蛋。同學笑我一定會考個大鴨蛋。我哭了,也沒吃,因爲我不想考個大鴨蛋!

好多個第一次,都集中在那個年少裏……

週末回家,不小心在母親的鏡框裏看到了這張照片。母親說,收拾東屋的時候在牀底下撿到的。我忽然有了淚,感謝母親把它收藏得那麼好。

照片早已發黃,有一小塊都落上了綠瑩瑩的斑點,誰和誰都不再能分辨得清。仔細端詳,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看着留有羊蹄甲樣的小平頭,矮矮的個子,小褂領子還沒來得及翻卷過來。看後,噗地笑出聲來,笑得一臉淚花花。哪是當年的自己嗎?我有點不敢相信了,簡單的,沒有一點被風吹過的痕跡。

我喜歡這樣單純的年少,可惜已經回不去。

窗外,風正吹向五月,吹向一片片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