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教學三思錄論文

閱讀能力,與聽、說、寫比肩而立,作爲一種相對獨立的語文能力,似乎已經成爲共識。其實不然。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在實踐中,有意無意地抹殺閱讀能力的獨立地位的現象還是相當普遍的。語文教學現狀的不能令人滿意,與這一點有密切關係。不承認閱讀能力是一種獨立的能力,具有獨立的價值,又怎麼能去深入地研究閱讀教學的規律、認真地去進行閱讀教學呢?

閱讀教學三思錄論文

我們所說的閱讀能力.是一個能力的系統.是分層次分部類的。國家語委 1988年公佈的常用漢字是 3500個,而其中 1000個出現頻度最高.幾乎佔到總字數的90%。這就是說,只要認識了這1000個字,就可算是“脫盲”,就算是“能”讀了。但“能”讀不等於“會”讀。報載一個看倉庫的老頭兒,閒來無事,天天“閱讀”,既無選擇,也無思考。這樣地讀了20年,不要說思想水平沒有什麼提高,連一般的文化水平也依然故我。識字很多的人也不見得就“會”讀,歷史上不是有“書漏”“書櫥”的記載嗎?而且,能讀“之乎者也”的人,也未必真能看懂報紙上的科技新聞。

上面說的還只是一種“誤解”。有的人抹殺閱讀能力的獨立地位,實是出於某種“情結”。

比如“傳道情結”。在有些人看來,語文教學(或“教育”)就是“傳道”,閱讀教學自然也就要以使學生“受道”爲基本目標。由此出發,有的人甚至認爲“語文教學”對目前社會道德水準的下降“負有重大責任”。這種道德救世的熱忱和義勇誠然可嘉,但這也只能是一種熱忱和義勇而已。語文教育,閱讀教學,並非“教育”的全部,也不是“學校教育”的全部,甚至也不是“學科教學”的全部。語文教學只能擔負它應該擔負、能夠擔負的責任。其實,從教育的總目標說,都只是“育人”二字。不只是語文教師,任何一科教師都得“站在育人的制高點上,才能成爲一個自覺的教育工作者”。這隻要翻翻各學科的教學大綱就可以明白。就以最符號化的數學學科說,“它是人們參加社會生活、從事生產勞動和學習、研究現代科學技術必不可少的工具”,但它也不僅僅是“工具”,“它的內容、思想、方法和語言已成爲現代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數學學科的教學目的,除了使學生掌握一定的數學知識、形成數學的基本技能、發展學生的數學思維之外,它的大綱上也寫着要“進一步培養(學生的)良好的個性品質和辯證唯物主義觀點”。數學,應該說是極講“科學性”的了,但有的老師也能從中發現美,在教學中使學生獲得美的享受,受到美的教育。

問題的關鍵在於如何從各自學科的特點出發,從各自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方面去完成“育人”的任務。做爲語文教師,看不到自己的職責不行;把自己的職責看得過重,恨不得“語文救天下”,也未必行得通;如果一方面似乎很有責任感,可實際上根本沒看清自己真正應負的責任,那就更危險。“語文是最重要的交際工具”,這就是語文的本質特徵。所謂“文化載體”云云,不過是從一個特定的角度揭示了語文做爲交際工具功能的一個特定方面。既然如此,語文教師就應該從“使學生掌握語文工具”這個角度去完成“育人”的任務,這是語文教師對學生的最基本的“關心”。而進行閱讀教學的基本目的就是使學生形成獨立的閱讀能力,從而能更多更好地去讀書。閱讀教學是爲閱讀,讀書是爲了讀書,看起來似乎不如做一個“道德教育的專家”那麼帶勁,但這卻是一件了不起的工作,是實實在在地在促進學生的“全面發展”’。

當然.閱讀的對象都是文章,文章自然都是有內容、有思想、甚至有情感的。如果僅僅是“閱讀”,甚至是不妨“得意忘言”的。但現在說的是“閱讀教學”,是要使學生學會“據言會意”“因言悟道”“依言入情”,並且能反過來“順意識言”“據道析言”“因情品言”。這裏的“言”不但不能“忘”,也不能“輕”,而且是教師要特別關注的焦點。學生一旦能如此這般地“據言”“因言”“依言”“識言”“析言”“品言”,他也就從閱讀教學中獲得了“全面而自由的發展”的某種能力了。這裏不需要什麼“二元”屬性。因爲,要讓學生能“據言會意”,就得在“會意”的過程中學會“據言”,要讓學生學會“因情品言”,也得在“入情”的前提下才能真的品出味道來。離開了“會意”也就無法學會“據言”,離開了“入情”也就談不到學會“品言”。所以、這個學習的過程決不是一個簡單的、枯燥無味的甚至是見物不見人的“訓練”過程,它本身就有人文價值、美育價值;而且養成了閱讀的能力,不也正是爲了讓學生自由地自主地去獲得更多的人文價值、美育價值嗎?

還有“寫作情結”。一說語文能力就想到寫作,一說語文的運用也就想到寫作,所以至今仍有人主張語文課要“以寫作爲中心組織教學”,考試也只需考一篇作文。在這裏,閱讀教學沒有了獨立地位,閱讀能力也沒有了獨立價值:讀,僅僅是爲了寫。在教學實踐中,更有一種見怪不怪的現象:執教者拿到一篇教材——閱讀教材,但他卻很少去想怎麼利用這教材去養成學生的閱讀能力(“習慣”也是能力),而是直奔“寫作特點”,課後作業也往往是要學生模仿課文作法完成一篇文章。市場上廣爲流行的某些《教案》大多也是“寫作情結”糾纏下的產物。例如教讀《林黛王進賈府》一文,一本《高中語文教案》上確定的“教學目的”是:“一、瞭解本文通過一個人物的行蹤、見聞,按時間順序描寫環境和介紹人物的方法;二、認識封建剝削階級的豪華奢侈生活和封建家庭的等級、禮規的某些側面;三、理解一些詞語古今意義的不同。”另一本《中學語文教案》給《變色龍》一文規定的“教學目的”是;“學習本文通過生動鮮明的對話表現人物性格的寫作方法,瞭解契訶夫小說善於以日常生活的平凡事件揭露社會本質的特點;二、認識沙皇俄國社會的黑暗和“變色龍”這個典型人物的社會意義;三、培養學生的口頭表達能力。”很多教師,特別是青年教師,就是跟着這種教案走的,可這裏哪一項真正是從閱讀的過程着手而以養成閱讀能力爲目標的呢?

閱讀和寫作是有聯繫的,可以互相影響的,但它們畢竟是兩回事。寫作是表述自己胸中所有的東西,閱讀是汲取自己心中所無的東西;寫作是向別人敞開自己的.世界,閱讀是走進別人的世界。就一般人來說,讀的東西與寫的東西並不一定直接相關,需要讀的東西總是更多更廣甚至更艱深。讀的能力與寫的能力也不總是平衡的。所以,正如鑑賞家不一定是表演家、教練員不一定是運動員一樣,文學評論家也不一定是小說家或詩人。反之也一樣。據調查,某大學本科生的寫作水平優於研究生;如果是測試閱讀能力,結果就未必如此。如果要說到較爲特殊的情況,比如寫一篇《我的媽媽》,大學教授也未必比一位初中生寫得更動人——如果又恰在考試中,那麼教授的得分低於中學生也就不足爲怪。

具有“寫作情結”的人常常借用“讀寫結合”這個口號。這一口號本身並不錯,但正確的口號常常掩蓋錯誤的觀念和行爲。其主要的危害就是抹殺了閱讀教學的獨立地位,因而也就部分地或者完全地忽視了學生閱讀能力的養成。而忽視閱讀能力的養成,實際上也就忽視了學生未來獨立自由的發展,反過來,對寫作能力的提高也會產生負面影響。實際上有兩種不同的“讀寫結合”,一種是爲讀而寫,一種是爲寫而讀,出發點不同,具體的操作也不同,其結果也就會不同。

主張考試只考一篇作文的同志還有一個理由,即現在的考試辦法太“折磨”人。不能說現在的考試沒有毛病(在人類歷史上有過沒有毛病的考試辦法嗎?)但它堅持不僅考作文,還要考閱讀,這個大方向是正確的,實際上它已經對閱讀教學的實踐和研究起了促進作用。如果“摒棄”對閱讀能力的考查,無疑是一種倒退。況且,封建時代以文取士,只考作文,士子們就真的那麼輕鬆瀟灑嗎?

如果說“傳道情結”和“寫作情結”都帶有傳統的基因,那麼“影像情結”就完全是新時代的產物了。閱讀本來是從書面語言中獲得信息、汲取營養的活動,閱讀教學也就應該引導學生跟語言文字打交道,可有些人越來越熱衷於把“影像”引入課堂,從幻燈到電影再到電腦多媒體,又時髦又熱鬧,還很容易獲得“好評”,所以樂此不疲,且有蔓延之勢。科學技術的發展,確實給語文教學提供了新的手段.適當的運用也會有利於效率的提高。但閱讀就是閱讀,影像不能代替文字。在日常生活中,一些孩子以至一些大人通過電視瞭解諸葛亮、孫悟空或者林黛玉,通過“小人書”去讀《論語》《孟子》以至《老》《莊》,本來也還有“普及”之效。在語文課堂上,偶有一點影像做爲感官刺激的佐料也不必去反對。但我們必須清醒,文字,特別是漢字,是一種很精緻的表意符號,它表情達意、塑造形象都是間接的,要接受它,有賴於讀者大腦的轉換。這個轉換過程正是人們智慧和精神發育、發展的過程,其價值是無可估量的。特別是文字所承載的許多深邃思想,影像無法再現。至於文字所特有的韻律和節奏,空白和神韻,更是影像無能爲力的。所以,看電視劇《紅樓夢》永遠不能和看小說《紅樓夢》相提並論,看電視劇《圍城》也絕享受不到看小說《圍城》所能得到的樂趣。有人曾憂心忡忡地指出:“從文字到圖像,這是一種傳播技術的進步,可是誰又能保證這不是一種閱讀的退化,不意味着一種能力退化的危險呢?”這並非杞人憂天。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影像”夠多了,在難得的幾十分鐘的語文課堂上,爲什麼還不讓學生認認真真地跟語言文字打打交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