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宮春姜夔全詩及譯文

慶宮春姜夔

紹熙辛亥除夕,餘別石湖歸吳興,雪後夜過垂虹嘗賦詩云:“笠澤茫茫雁影微,玉峯重疊護雲衣;長橋寂寞春寒夜,只有詩人一舸歸。”後五年冬,復與俞商卿、張平甫、樸翁自封禺同載,詣樑溪。道經吳鬆,山寒天迥,雲浪四合,中夕相呼步垂虹,星斗下垂,錯雜漁火,朔吹凜凜, 酒不能支。樸翁以衾自纏,猶相與行吟,因賦此闋,蓋過旬,塗稿乃定。樸翁咎餘無益,然意所耽,不能自己也。平甫、商卿、樸翁皆工於詩,所出奇詭;餘亦強追逐之,此行既歸,各得五十餘解。

雙槳蓴波,一蓑鬆雨,暮愁漸滿空闊。呼我盟鷗,翩翩欲下,揹人還過木末。那回歸去,蕩雲雪孤舟夜發。傷心重見,依約眉山,黛痕低壓。採香徑裏春寒,老於婆娑,自歌誰答?垂虹西望,飄然引去,此興平生難遏。酒醒波遠,正凝想明 素襪。如今安在?惟有闌干,伴人一霎。

【參考譯文

紹熙辛亥年除夕,我告別了隱居在蘇州石湖的范成大返回吳興。在下雪後的夜晚,經過垂虹橋,我作了一首詩:“笠澤茫茫雁影微,玉峯重疊護雲衣。長橋寂寞春寒夜,只有詩人一舸歸。”五年後的冬天,我又和俞商卿、張平甫、 樸翁從封山、禺山一道乘船去樑溪。途中經過吳鬆,正天寒地凍的時候,四周一片空曠,雲層有如天幕。半夜時我們結伴走過垂虹橋。點點下垂的星光,映照着湖上漁火,北風勁吹,寒意陣陣,喝幾杯酒也無法抵擋趨走寒冷。樸翁把被子裹在身上,還一邊走一邊吟詩。我也趁興寫下這首詞。樸翁怪我如此費心沒什麼好處,然而我興趣難以控制。平甫、商卿、樸翁都擅長作詩,所創作的詩篇都奇麗詭異,我也勉強模仿他們。這次旅行回去,每人各創作五十多首作品。

在蓴菜飄香的湖面,我們蕩着雙槳。稀稀落落的雨點,落在岸邊的松樹上。暮靄漸漸籠罩,天高水闊令人惆悵。我呼喚着盟友沙鷗,它們彷彿就要飛近我的身旁。忽然又揹我飛去,掠過岸邊的垂楊。記得那年歸去,蕩着雲層般的雪浪,我們共同乘坐一隻小船獨自啓航。我似乎又看到了當年的景色,青黛色的遠山依稀隱約,宛如秀眉低垂而含有淚痕的模樣。採香徑裏春寒襲人,我久久地流連彷徨。也不管是否有人應和,竟獨自放聲吟唱。西望正是垂虹橋,我們的輕舟飄飄然向遠處漂盪。那種興致平生再也難以遇上。等我從酒醉中醒來,船已駛出很遠,煙波茫茫。我還在懷念佳人足上的那雙白襪,她耳輪上的那對耳環。如今這一切都在哪裏啊,只有橋上的欄杆依舊,可以在我身邊與我作伴。

譯文二

雙槳劃破長滿蓴菜的水波,整個蓑衣淋着松林的密雨,暮靄生愁漸漸充滿空闊的天地。呼喚鷗鳥我願與它結盟隱逸,它翩翩飛舞似欲降下,卻又揹人轉身掠過樹梢遠去。那次歸返吳興,盪開雲霧寒雪,乘着孤舟連夜起程。傷心往事今又重見,依稀隱約的是秀眉一樣連綿的山峯,像青色黛痕低壓着雙眸脈脈含情。

小舟駛入採香小溪,那裏正是早春寒冷,老夫我婆娑起舞,獨自放歌誰來回應?在垂虹橋頭向西遙望,孤舟御風引領我飄然遠行,這真是平生難以遏止的豪情逸興!待我酒醒順波舟行已漸遠,我正凝神思念,她耳戴明珠閃閃,足裹裹襪纖纖,如今美人何在?唯有倚眺的欄杆,伴人徘徊片刻間。

賞析

《慶宮春·雙槳蓴波》是南宋詞人姜夔創作的一首記遊懷人之詞。詞小序把寫作背景、時地、緣由交代得較清楚。上片寫泛舟垂虹憶舊,描寫冬末春初寂寥景色,追憶與伊人泛舟夜歸情景,抒寫物是人非的惆悵。下片觸景興懷,表現泛舟遠行、胸襟開闊、逸興騰飛的風致和知音不在的.空落。全詞意境空靈渾融,格調高雅清遠,詞采精工秀逸。

從小序看,這首詞是一首寫景紀遊之詞,但從全詞看,則兼有傷逝、懷古、懷人等多重內容。此詞的妙處正在將多重主旨溶成一片,複雜含混,意蘊豐厚。

上片從環境入手,開篇便描繪出一幅凌寒盪舟的廣闊畫面:飄浮着蓴菜的水面,雙槳划動;松風時送雨點,冷凝在蓑笠上;暮靄漸漸籠罩湖上,令人生愁。起三句“蓴波”、“鬆雨”、“暮愁”,或語新意工,或情景交融,“漸”字寫出時間的推移,“空闊”則展示出境界的深廣,爲全詞定下了一個清曠高遠的基調。以下三句繼寫湖面景象:沙鷗在湖上盤旋飛翔,彷彿要爲“我”落下,卻又揹人轉向,遠遠掠過樹梢。沙鷗親切可愛之情態畢現。因爲故地重遊,所以稱這些水鳥爲“盟鷗”(和“我”有舊交的鷗鳥。)後三句忽爾轉到五年前雪夜盪舟的情景:“那回歸去,蕩雲雪、孤舟夜發”,正是:“笠澤茫茫雁影微,玉峯重疊護雲衣……”眼前隱約出現的又是那重疊蜿蜒的遠山,這是舊夢重溫,然而當年的人去不知到何處去了。結句“傷心重見”三句,挽合今昔,感慨遙深。“依約眉山,黛痕低壓”,將太湖遠處的青山,比作女子的黛眉,不是無緣無故作形似之語,而顯然有傷逝懷人的情緒。所謂傷逝懷人,則可能既有對友人范成大的追念,又有對范成大所贈歌妓小紅的想念,而且還似有對合肥情侶的深深思念(正是是年正月,詞人與合肥情侶惜別,已有近一年矣)。朦朧迷離,曲盡其妙。

下片過拍寫船過採香徑。這是香山旁的小溪,據《吳郡志》:“吳王種香於香山,使美人泛舟於溪以採香。今自靈巖望之,一水直知矢,故俗又稱箭徑。”面對這歷史古蹟,最易引發人的思古之幽情,“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老子婆娑(猶徘徊),自歌誰答。”對照“那回歸去”的情景——“自作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而今老夫對山川歌舞,有誰應答?仍與上片結句傷逝情緒一脈相承。西望是垂虹橋,它建於北宋慶曆年間,東西長千餘尺,前臨太湖,橫截吳江,河光海氣,盪漾一色,稱三吳絕景,以其上有垂虹亭,故名。船過垂虹,也就成爲這一路興致的高潮所在。從“此興平生難遏”一句看,這裏的“飄然引去”之樂,實兼今昔言之。這一夜船抵垂虹時,作者曾以“卮酒”袪寒助興,在他“飄然引去”時,未嘗不回想那回“曲終過盡鬆陵路,回首煙波十四橋”的難以忘懷的情景。從而,當其“酒醒波遠”後,不免黯然神傷。“政(正)凝想、明璫(耳墜)素襪。”“明璫素襪”借指美人。曹植《洛神賦》有“凌波微步,羅襪生塵。”“無微情以效愛兮,獻江南之明璫”句。這裏“明璫素襪”所代的美人,聯繫“採香徑裏春寒”句,似指吳宮西子,而聯繫“那回歸去”,又似指小紅。還可能是遠隔千里,年初與自己依依惜別的合肥情侶。其妙正在於懷古與思念之情合一,又不說明,反令人神遠。末三句即以“如今安在”四字提唱,“唯有闌干,伴人一霎”一嘆作答,指出千古興衰、今昔哀樂,猶如一夢,由懷想跌到眼前,收束有力。而傷懷幽怨,餘味不盡。

從小序看,這一夜同遊共四人,且相呼步行於垂虹橋,觀看星斗漁火,而詞中卻絕少徵實描寫。惟致力刻畫在這雲壓青山、暮愁漸滿的太湖之上、垂虹亭畔飄然不羣,放歌抒懷的詞人自我形象,頗有遺世獨立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