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味故鄉來隨筆

中國人嗜吃、敢吃、善吃,被譽爲吃的王國。林語堂先生用一言以蔽之:“凡是地球上能吃的東西我們都吃。”美食家眼中的《紅樓夢》,滿篇都是美味佳餚,舌尖上的中國題材掀出一波又一波熱潮。吃體現出人生態度,折射出風土人情,生活樂趣。

口味故鄉來隨筆

吃從來沒有離開過文學家的筆。印象裏現代以來寫吃最出名的作家是周作人和梁實秋。我愛讀的卻是豐子愷的《吃瓜子》和魯彥《故鄉的楊梅》。這些“吃著”依然長留在我心裏,無他,我也好這一口是也。老婆給我的評價是八個字:好吃懶做,才疏學淺。對此,我是不敢持保留意見的。

收到楊蔭凱新出的《舊食記》,我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一口氣讀完了。小學時常用的浮想聯翩這個成語不期而然地冒了出來。

“這個理科男真是不簡單!”我手未釋卷地感嘆道。一篇一篇地讀下來,他觀察細膩、記憶深刻、敘述周致,令人口咽生津,真想大快朵頤。在《姥姥的醉棗》裏他饒有興味地回憶道:“打棗的過程愉悅而簡單,先是在棗樹下面的地上鋪一層塑料布,舅舅站在一個高高的凳子上,手裏拿着一根長長的竹竿輕輕敲打掛滿棗子的枝條。隨着竹竿的揮動,棗子如雨點般掉落到塑料布上,併發出悅耳的啪啪聲響,掉落的葉片也如飛舞的小傘,旋轉着飄落而下。”在《鮮嫩的烀苞米》裏他老道地回想:“烀苞米時不能把包裹苞米棒子的葉子全撕掉,最好是留下最裏面的兩層葉子,因爲這樣煮出來的苞米味道才更濃郁!”在《舍不掉的野菜》一文他科普說:“婆婆丁(城裏人叫蒲公英)、白花菜(城裏人叫薺菜)和苣蕒菜(又名敗醬草)往往是地裏最先出現的野菜,也是味道最好的,它們翠綠而美麗,圓盤狀排列的肥大葉片宛若綠色菊花綻放在田野上。”這些句段像珍珠般散佈在書中,讀來讓人動顏、神往、憶苦思甜……

體悟文字,放飛想象,肌理裏浸透的是包裹在舊食記裏的溫馨親情。看着文尾標註的“陪女兒上美術課之際”“等待孩子下課的間隙中”“陪女兒上外語課之際”,就讀懂了作者的良苦用心。“自2012年以來,利用陪女兒上課以及出差乘飛機、乘火車的間隙,我把記憶深處的那些童年美食和趣事一點點挖掘出來並付諸文字。”這並不是爲的打發時間,而是因爲“9歲的女兒近兩年來一直追蹤着我的'這些小文章,幾乎每篇必讀,並津津有味地與我討論一些具體細節。”這種傳承,何其珍貴。

從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走過來的人,看完45篇文章,還會爲作者父輩們在艱難困苦中改善生活的樂觀所打動。姥爺、姥姥、父親、母親在忙完集體生產後種菜、磨面、包餃子、做年飯、殺年豬,爲了小孩子能吃上心儀的糖果,親自動手做出了“穿着幸福的冰糖葫蘆”,爲全家人過好年端上了“壓桌菜——小雞燉蘑菇”,以及“東北皮凍”給作者留下的“揮不去的父愛印象”……長輩們爲了全家人生活得更好、穿梭忙碌在吃上的身影永駐作者心田,也爲讀者刻畫出了一幅幅人間珍愛圖,更給人們展現了中國人不畏艱難樂觀向上的精神風貌。

一頁一頁地讀着,書中雖然寫的是舊食,也許是文字清新俊朗,也許是敘事率真樸實,也許是美食情趣誘人,一點也沒有陳舊感。作者聲稱“東北人生活在冰天雪地和白山黑水之間,天生的豪放粗獷,飲食習慣和生活方式就不是江南人那般軟玉溫香與精雕細琢”。我卻不以爲然。書中寫的東北菜,南方人並不陌生,書中所道出的做工,更不輸給南方人的講究。野菜、烀苞米、鮮蘑菇、糉子、酸棗、水豆腐、花生餅、爆米花,哪樣不是呼之欲出的南北通吃?哪樣不能牽扯出中華民族息息相通的文化情結?

自然、口味是故鄉永恆的。鄉音、鄉情、鄉景、鄉鄰,落得最實的是鄉吃。談到吃,總能引發我們的心靈動感和鄉愁記憶。在我看來,鄉愁植根在打小養成的家鄉口味。吃上家鄉菜,鄉愁心中來,古今中外富貴窮賤概莫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