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醉舟之行散文

吃過午飯,我來到了河邊悠閒。

秋日的醉舟之行散文

久違了的河邊,滿目瀟條,杳無人影。南北兩地之土,處處釋放着荒蕪的煙霧。沿河小路,野草叢生,已找不到當年常用去河邊行走的落腳路。燒磚瓦的圓形土窯,斷垣殘壁,面目全非。曾經煙熏火燎紅黑相間的磚頭,如今殘缺不全,深陷土草夾雜的深坑之中。土窯旁邊,有幾塊舊木板凌亂陳列,非常眼熟,一看就能對號入座,那是當年隊裏經常使用的木船殘骸。望着那個斑駁蒼桑的船舵,幾塊腐朽的木板,我又想起了當年秋季運糧情景——秋日的“醉”舟之行。

秋日的“醉”舟之行,指的是村裏一年收穫的水稻棵粒,通過木船運輸抵送百加糧管所的一日遠行。送糧運輸的船隻,每天只能往返一次,早上,沐浴着五顏六色的朝陽起航;下午,斜掛着絢麗多彩的夕陽返港。

從僻靜的村莊到熱鬧的百加圩鎮,沿着清澈碧藍的水路行駛,一路串起錯落大小村莊十餘座,歷經河流十多公里。初次逐舟水上漂流,新鮮,好奇,別有一番愜意在心頭。藍天之下的水面上,一葉小舟溯江而行,出沒其裏,大有“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兩岸走”的勝景。正襟危坐在船首,笑飲視覺盛宴,迎面之風自由飄逸,擊浪之水沁涼滋潤,空氣格外清新靈動。

天剛麻麻亮時,村長“瞿……瞿……瞿……”幾聲哨響,秋日的“醉”舟之行的帷幕便由此拉開。村民們聽見哨聲,睡眼惺忪地起牀,光着赤腳,快速從庭院裏找出昨晚準備好的籮筐,穿上扁擔,紛紛從溫馨的小窩出走,奔赴在房前屋後的巷子內。很快,一支肩挑籮筐的逶迤隊伍,朝着村莊那幢古老的祠堂延伸。

祠堂是村莊臨時儲藏糧食的倉庫,村民進入堆積如山的稻穀間後,自已找來箕畚將稻穀盛滿籮筐;也有性急的人,直接將籮筐橫放,左手拿着籮筐沿口,右手握緊籮筐底部圓圈筋樑,雙手一致用力將籮筐朝前一拱,籮筐一下就掘進了稻穀堆裏,合抱的雙手伸入谷堆,由外往裏將稻穀朝籮筐裏一扒,順勢握住籮筐口往上一扳,橫臥的籮筐瞬間復位,再搖晃籮筐,墜實稻穀堆積的密度,一籮筐的稻穀便裝滿了。抓起籮筐繩頭,套入扁擔,挑到祠堂側門口上磅過秤,然後挑到河邊的木船上。秋日“醉”舟之行的忙碌煙火,便正式在村西河邊的路上熊熊燃燒、瀰漫。

通往河邊三百多米的路上,是來來往往的村民。一羣虎虎生威的男女青壯勞動力,個個肩挑圓形的籮筐,“閃”着一百多斤重的擔子,疾走在綠樹夾道的路上,形成一支涌動的人流河牀。祠堂旁邊的水泥曬場上,麻雀嘁嘁喳喳鳴叫,四處覓食。恬靜的道路兩邊,樹木隨風搖曳,婆娑起舞。秋日的清晨,仍有幾分暑氣,經過一陣劇烈的負重運動後,人人都是揮汗如雨,解開鈕釦的薄衫在空中翻飛勁舞,被快速奔跑帶來的勁風甩出身後老遠,輝映出一幅醉美的勞動場景圖。

用扁擔肩挑稻穀去河邊,往返路程幾百來米長,來往一趟耗時約三十多分鐘。每擔稻穀稱重記工分,年青的小夥們爲了能多賺幾個工分,積級性極高,你追我趕,健步如飛,快速奔赴在祠堂與木船兩點一線之間。那時,雖然有獨輪土推車,但惡劣的運輸道路,決定了土推車派不上用場。河岸距河谷的垂直高度深達十多米,連接河岸到河谷是一段近六十度的陡坡路面,負重土推車行走斜坡路面難以安全撐控。下到河牀底部後,土推車車輪更是無法轍出四十多米長的沙州路。

村裏運糧常用籮筐,兩個籮筐組成一個挑擔,每擔稻穀重約一百多斤,裝滿一船需要幾十擔。早上參與挑擔的人多,裝滿一船隻需一個多小時。

派往當天出船運糧的人,皆是村裏的青壯勞動力,一般六至八人組成。他們不需要參與早上挑糧上船的事務,只需做好出行前的一些準備工作,即把當天運糧過程中所需的日用品搬到船上去,比如撐船的竹竿,防雨布,扁擔,籮筐,箕畚,雨衣,午餐的米和菜,煮飯的木柴等等。

準備工作就緒後,各自在家裏吃點早餐,大多數人是熱點隔夜飯,將剩飯剩菜打點水一起煮成泡飯吃,也有煮點紅薯、南瓜之類的食物充飢,草草填飽肚皮後,就趕早踏上運糧的征途。

早晨,太陽從東部山頂上緩慢升起,慷慨地照射在地面上,把路上的行人拉出一道悠長的影子,給沙灘、木船、水鳥、雲朵鍍上了一層金黃色。

最早出發的是和平哥,他肩上扛着一根筆直的竹竿,正往河邊走。路上已沒有了剛纔挑谷上船時的熱鬧場景,所有的'地方都恢復了原有的寧靜。盛裝稻穀的木船,泊在沙灘的旁邊,負重的木船大半個身位沒入水中,靜靜地等待着“主人”的就位。

和平哥上船後,忙着開船前的準備工作。用扁擔撫平四個船艙裏不平整的谷堆;用圓形薄皮的開口竹筒一瓢一瓢舀水,清理前艙、中間小艙、尾艙艙底的積水;攤平鋪在船頭和船尾上面的拼湊木板;把拋在沙灘的船錨收到船頭安放好;將竹竿分別從船頭和船尾的孔內插入河底,然並左右搖動竹竿,使竹竿底部上的一字鐵釘深深紮根沙漠泥巴中,起到臨時將船固定的作用。

所有人到齊後,和平哥對隨行人員逐一分工,自已撐船舵,英健站船首,木生負責動力設備,人員落實後,位於船頭和船尾的人抽起竹竿,撐船離岸。一會兒,木船已進入水域深處,這時,木生前往船尾起動柴油機,隨着“突,突,突……”的聲響,水中的螺旋槳高速轉動着,木船像一條歡快的小魚兒,推開微波的水面前進,向着“醉”舟之行的終點“遊”去,身後泛起一串串層出不窮的漣漪。我們就這樣啓航了,趁着陽光正好,趁着微風不噪,趁着秋天醉美的時光,帶上一棵快樂的心出發了。

木船配有動力設備驅動,雖然馬力不大,但畢竟能驅動木船負重航行。全程不用人力撐船,除和平哥負責舵手仍要工作外,其它隨行人員可以隨便休息。休閒姿態可以不拘一格,或坐,或臥,或蜷伏;休閒方式可以五花八門,可聊天,可玩牌,可賞景。

而我卻選擇了賞景。寬闊的水域泛舟,周邊視野異常開闊。右岸村舍,依然可見淡淡的炊煙在村莊屋頂上空繚繞,在山腰間盤旋。左邊河岸是羣山,大大小小的山峯攜手逶迤,由近及遠蜿蜒,綿延起伏,近距離貼着河道,千百年來不離不棄。彎曲的河流,環繞着美麗的鄉村向前延伸,隨着船的前行,村莊也在不停地位移、轉動。矇矓的前方不見河的神龍之首,被高高的山、樹、村莊等障礙物所切斷;縹緲的後方不見河的神龍之尾,爲茫茫蒼蒼的水天之接所融洽。看着熟悉的老家漸漸模糊、消失,內心沒有絲毫的惜別傷感,倒有幾分歡欣,幾許詩意,啊,天高路遠的意境是那麼優美,山長水闊的自然風光是那麼悅目。我期待着旖旎的風光畫卷有翻不完的篇章,盼望着航程的終點隨着舟行而同步後移。

“轟”一聲震耳欲聾的炸彈巨響,離我行船不遠的深潭處,騰空躍起的水柱掀起數丈,直衝雲天,爾後,又稀里嘩啦重重砸下,摔在了自己的同胞身上,痛了半壁河山。碩大的衝擊之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漫延,波及我航行的木舟,我感覺腳下都在顫動。小船爲尋找平衡,不停地左右搖晃。爆炸中心水域,有一股水浪從水底翻滾涌向河面,一小團渾濁的水流隨即呈現,接着呼啦啦翻騰上一大片白花花的魚兒,草魚、鱤魚、長吻鮠,鯉魚、鯿魚……在水面衆多魚羣現身的白點中,受了輕傷的大魚露出水面,一陣垂死掙扎的亂遊。木生撲嗵一聲跳入河中,朝着一條大魚處游去,很快就把“血流成河”的大鱤魚拖曳了回來。我饒有興趣地觀賞着眼前的一幕,淡淡的江河陣痛在心底掠過之後,首次感覺到贛河流域的水底世界裏,儲藏了那麼豐富的魚類資源,那麼多不同品種的魚類,竟然可以羣聚一起,相安無事。

隨行村友,一起長大的夥伴們,都趟在船頭上俯面而臥,伸出船舷之外的頭部,時而朝下觀看,時而微仰瞭望,時而側頭遠視,不時探看着河底與河面的最新狀況,似要尋找水底和水面是否還有眼前一亮隨波逐流的魚。呼嘯的河風,翻起他滿頭的長髮,左手握着的扁擔喚醒我沉睡的思緒與聯想。

木製扁擔沒有朱德的竹製扁擔名氣大,更沒有上升到革命根據地反圍剿的高度:《朱德的扁擔》是一個家喻戶曉的故事,“朱德挑谷上坳,糧食絕對可靠,大家齊心協力,粉碎敵人‘圍剿’”。幾十年來一直被人們所傳頌着,教育和鼓舞了幾代人。但鄉村運輸糧食的木製扁擔,只是在它存在的世界裏演繹着平凡的故事。木製扁擔,五尺來長,光溜溜的身板,麻色清麗的紋路,經久耐用,是祖輩人動手製作而成,源遠流長至今。木材來源什麼硬質樹種名稱不得而知,只知這種木柴組織結構細密,紋理直絲,木質纖維抗拉力較強,既有剛性又有韌性。三寸來厚的扁狀木條用於肩挑,可承重二、三百多斤,即使彎成一把弓,也不會斷成二截。在古老的鄉村世界裏,到處是木製扁擔大顯身手的舞臺,到處是木製扁擔拳打腳踢的場所,春耕挑肥,夏插挑秧,秋收挑谷,冬來挑磚……農民靠它挑出了豐收的果實,農村靠它挑出脫貧的日子,農業靠它挑出了致富的生活。

木船爲純手工打造,技術精湛,百年傳承。木船長度約十多米,寬三米,船艙深度七十公分,最大載重約二噸。在公路欠發達的年代裏,木船作爲水路運輸的交通工具,在那個年代裏,具有無可替代的作用,送人過渡,轉銷磚瓦,運輸糧食,輸送燃料……木船是隔江相望兩岸人民通行的橋樑,村民友誼在通行中加深;木船是村民過河上山砍柴伐茅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農民賴以生活的燃料在擺渡中維繫煙火;木船是村莊年復一年輸送糧食的重型設備,國家糧庫的新鮮血液在運輸中得已“新陳代謝”。

木船前往鄉鎮糧管所都是早出晚歸,耗時一整天,不免有舟車勞頓之苦,但苦中也寓含着快樂。在鄉村固定不變的場所呆久了,只要一有外出的機會,年青驛動的心,總是按捺不住片刻的寧靜,心嚮往之的旅程,就會煥發出不一樣的精彩,醉美整個行程。途中,各個自然村落的原始風貌千姿百態,村落大小各異,樹木種類有別,慄樹掩映着的村落是彭家、翠竹環繞的地方是下沅、段家的河岸邊楓樹成林、捂家則松樹高聳……衆多村莊密集分佈,木船順流而下,村落以一種移動的畫面在眼簾中徐徐呈現。

進入捂家地段時,離終點站就不遠了。這裏有一個很高的鐵架,高聳雲端,數十根鐵絲連在頂端,穿過懸空的河流,與河對岸的另一頭鐵架連接着,再通過鐵架分流到各個村莊,連接到各家各戶,於是,農村有了電燈,村民有了光明。我想,這船上的穀子運到鄉鎮糧管所,何嘗不像電線的功能類似,一個是往下輸送電力,一個是往上運送糧食,再進入國庫,乃至成爲國家戰備物質,各取所需。如此,工廠、機關、學校、部隊有了大米,城裏人有了溫暖,溫馨的工作環境裏不再有飢寒交迫的困擾……

“木生,快到了,不要睡了,起來把機器停了,準備作好靠岸的準備。”和平哥說話的聲打斷了我思索。

百加碼頭停泊了好多船,岸邊呈現出一片熱氣騰騰的場面。碼頭有好幾條運糧木船先期抵達,佔據了有利地形,挑着稻穀前往糧管所的人羣來來往往,一片忙碌。對着碼頭路口中央處,停靠的是一艘贛江大型輪渡,船上載滿了三輛汽車,周邊圍滿了形形色色渡河的人,不待汽車下船,過河的人就急不可待流動起來,蜂擁下船、上岸,快速加入趕集的隊伍中。百加鎮古稱“百家”,自宋代起就是贛江邊上一個重要的商埠,曾憑藉其便利的水道交通,出現過“百家商鋪共聚,千戶商賈雲集”的繁榮景象。如今,依然保持那種商貿態勢,河堤內外,船上船下,人流如織,街道上更是充塞着熙熙攘攘的人羣,要到下午二、三點後纔會漸漸散場。

我們的船靠岸了。百加糧管所位於河邊不遠,但糧食運到目地也有二百多米遠的路程。從上河堤到糧管所倉庫,一路都是長長的斜坡路。到了糧管所,先要去窗口開出繳納公糧的票據,接下來抽取少量稻穀,供稻穀乾燥狀況檢測之用。含水量如果超標,就得放在糧站的水泥場上曬乾,直到檢驗合格。當和平哥拿到檢查合格單後,我們就進入了“醉”舟之行的最後卸貨環節。運糧的八個人,個個挑着擔子前往糧管所倉庫。因爲上磅過秤人多,時常排隊等候,不能一鼓作氣乘勢而上,最終動用了大半個下午時間,才把稻穀卸運完畢。

卸完貨後就去吃飯。那時村裏窮,中午吃飯不上飯館,也沒有出差補助,解決午餐都是去老姑媽家裏吃。每次到她家裏解決飯局,獨自一人的她,都要忙上半天,洗菜,切菜,煮飯,洗碗,打掃衛生。當飢腸轆轆的我們來到廚房揭開鍋蓋時,香噴噴的米飯味道就會直入心底,不用菜都能吃下幾碗飯。老姑媽是村裏嫁到鎮裏的媳婦,住在街上,都是七十多歲的人了,還在年復一年爲村裏人義務服務,爲運糧團隊出力,直到生命終結,想起這些,村裏每個人都有或深或淺的內疚感。大家對她印象最深刻的往事還有,就是她煮飯技藝高超,堪稱一絕,大鐵鍋燒柴悶飯一鍋熟,軟硬適中米飯中竟然沒有一點鍋巴,我都弄不明白,她老人家是怎麼做到的,以至若干年之後,想討教一點鐵鍋悶飯的祕笈,都徹底沒有了機會。至今,秋日“醉”舟之行的路上,有她辛苦付出的記憶;秋日“醉”舟之行的畫廊裏,有她夕陽映照的影痕。

運糧路上,沒有秋收田間活動的聲勢浩大,也沒有秋收勞作場面的壯懷激烈。秋日的“醉”舟之行,是那個年代特有的產物,她像螞蟻搬家一樣,完成了糧食跨地轉移,完成了顆粒歸倉,最終豐盈了國家糧庫。輸送糧食的過程是愉快的,顆粒歸倉的結局是完美的。無數個秋日的“醉”舟之行,唱紅了那個流光溢彩的秋天,醉美了幾代農民的心。我不知道秋日的“醉”舟之行,爲村莊送出了多少糧食,我只知道,村民們秋天有糧食輸送,農業纔沒有欠收,村民一年勞作的汗水纔沒有白流,農民才能過上好日子。民以食爲天,糧食是根本,更是奔小康的基石,基石不牢會地動山搖。我爲秋日的“醉”舟之行所陶醉,所點贊,所高歌,它讓農民的生活有甜頭,讓農村的日子有奔頭。

如今,秋日的“醉”舟之行,永遠定格在歷史的畫面裏,永遠漂流在記憶的長河中。再也沒有秋日的“醉”舟之行的行程了,再也不能逐舟領略沿岸的風光了,有遺憾,但沒有失落。因爲,陸地快運接過了水路運輸的接力棒,公路交通領跑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