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疙瘩散文

晚餐吃南瓜疙瘩。

南瓜疙瘩散文

南瓜疙瘩是我們當地的一種吃食,由稍厚的面片和着南瓜煮成。我的家鄉處於糧食豐足的長江中下游,主要糧食作物是水稻,旱地裏冬季種小麥,產量不高,麪粉自然就比大米稀有。用小麥換回的麪粉數量有限,母親要留着慢慢吃。最省麪粉的吃食,是麪糊糊。母親喜歡做麪糊糊,不僅因爲它麪粉用量少,還因爲它工序簡單,對於忙碌的她來說極其省時省力,可我們兄妹都不愛吃,嫌它清湯寡水沒味道。母親被我們纏磨不過,偶爾在時間充足的情況下爲我們做一頓解饞。可不要以爲南瓜疙瘩是什麼金貴的東西,但凡主食裏和了菜,那都是窮人應對主食短缺的發明,比如利川的土豆飯,我們當地的紅薯飯。但南瓜疙瘩至少比麪糊糊好,它的麪粉用量是麪糊糊的三到五倍,它進了嘴牙齒還能派上用場,可麪糊糊讓牙齒無用武之地,筷子也是多餘的。在我童年的記憶裏,南瓜疙瘩是跟美食聯繫在一起的,南瓜香甜,麪疙瘩勁道。現在我們當地很多酒店的主食裏也有南瓜疙瘩,可是都沒有我記憶中的味道。

南瓜,是兩天前在超市裏買回來的,是長條形南瓜的一段,不是中間,是頭或者尾的一段,看見它極易想到整條南瓜的苗條。我第一次見到這種長條形狀南瓜,是跟愛人去他家菜園。在路邊一叢葉片肥碩的南瓜藤下面躺着一隻只苗條的南瓜,不像我從小吃到大的南瓜,圓溜溜的,柿餅樣。南瓜的顏色也不一樣。我家鄉的南瓜有花紋,深綠和淺綠交錯,成熟時深綠會變成黃色,表面會有一層很薄的被稱作“霜”的白色粉狀物,像豐腴的女子裹了一層薄紗,豐滿誘人。長條形南瓜成熟時,表面顏色比較均勻,深黃乃至接近橘色,也會有薄粉,但因爲身形單瘦,缺乏誘人的質感。

去掉保鮮膜,用刀削皮,很容易,說明這南瓜還沒有真正成熟,可是瓜瓤裏裹着的南瓜籽,分明已經飽滿。伸手去南瓜內,挖出瓜瓤,正打算隨手扔掉,腦海中卻一閃念,這瓜子可以留下來炒着吃。

記得小時候,每次家裏吃南瓜都把瓜子留下來,由我淘洗乾淨,晾曬在竹製的簸箕上。天氣好,太陽大,兩天便曬乾了,裝在袋子裏攢着。天氣不好,晾着會起黴點,只能扔掉。攢到一定的數量,母親就會用炒菜的餘火炒南瓜子給我們解饞。炒南瓜子需要極大的耐心,火稍微大一點,瓜子殼就糊了,吃得滿手滿嘴的黑,味還苦。但母親每回都把南瓜子炒得恰到好處,表皮焦黃,嗑起來還不容易碎,滿嘴生香。

今年過年回老家,一到家,婆婆就打開櫃子,揀出一件件吃食給我看,讓我想吃就自己拿。瓜子花生糖果水果一大堆,我最喜歡的是一罐南瓜子,顆粒小,原味,很香,跟小時候媽媽炒的一個味,我沒事就坐在電視前嗑。公公見我喜歡吃,滿臉笑意,說:“往年你們回來,家裏沒你們喜歡吃的東西,我和你媽都覺得委屈你們了,今年專門弄了南瓜子,你喜歡吃就好,明年再多弄一點。”我的手停在往嘴裏送瓜子的途中,視線也從電視上收了回來,迷惑地問:“自己家炒的呀?”公公笑眯眯地點頭,很自豪的樣子。我看着罐子,這一罐只怕有好幾斤呢,這麼多南瓜子,要吃多少南瓜呀?面對我的驚訝,公公得意地一笑,說:“後面豬場買不起飼料,就收購南瓜餵豬,我和你媽跟人家商量,免費幫人家剖南瓜,只要南瓜子。”我的眼眶一熱,公公的臉有些模糊,手中的南瓜子變得滾燙。兩位老人都已經七十多歲了,在八九月的酷熱裏,坐着低矮的小凳子,佝着腰砍南瓜,揮汗如雨,只爲了弄點孩子們喜歡吃的東西,讓孩子們對這個家有點念想。愛人心疼兩老,責備道:“南瓜子哪裏沒賣的?這麼大年紀,爲了弄點南瓜子幫人家剖南瓜,不怕人笑話。”公公橫他一眼,氣哼哼地說:“老子怕誰笑話?老子不偷不搶,只要你們喜歡吃,老子願意!”愛人見他爸生氣了,趕緊閉嘴。公公就是這樣,每年過年變着花樣給我們弄吃的,糰子,豆絲,米豆腐,都是做工複雜的小吃,不管我們怎樣地嫌麻煩,勸阻他,他總是我行我素,跟婆婆兩個人在廚房鼓搗,爲我們端出各種美味的吃食。每次孩子們吃得喊還要還要的時候,他臉上總是掛着慈祥滿足的笑。

切好南瓜,我開始和麪。正好母親帶着侄兒來我家寫作業,我跟母親說晚上就在我家吃,我做南瓜疙瘩。母親看看我,不放心地問:“你會做?”

我很吃驚,我會做南瓜疙瘩母親竟然不知道!我成家都快十五年了,這十五年間,我做了多少次南瓜疙瘩給愛人和兒子吃了,我記不清了,可是,我竟然一次也沒有做給母親吃,甚至都沒有跟她提過。

母親似乎還不放心,倚着廚房門框看我和麪。

母親從未教過我如何做南瓜疙瘩,我的.手藝完全是看來的。記憶裏,每次都是母親在竈上忙活,我在竈下燒火。長江中下游地區麥收過後,天氣已經很熱,更何況是熱氣瀰漫的廚房。每回我都嫌熱,塞了草把子到竈膛裏,就跑到一邊站着,看母親把手蘸水打溼,從和好的面上揪下一小團,在手裏扯呀拉呀,拉成一個面片,丟進鍋裏翻滾的水中。熱氣不停上升,母親髮際沁出密密的汗珠,偶爾擡起手臂用袖子擦一擦,來不及擦的時候,汗就順着臉頰流下來。

現在,做南瓜疙瘩的是我,站着看的是母親。

做南瓜疙瘩有兩點很重要,一是南瓜要粉要甜,二是面要和得勁道。面勁道,一是多揉,二是水分適中。曾經有一回,麪粉裏被我和多了水,家裏也沒有面粉了,我只有硬着頭皮扯麪片,可是麪糰太稀,根本就扯不成形,最後都黏成了一小團一小團的麪疙瘩,真成了名符其實的南瓜麪疙瘩了。

母親看我用力揉麪,滿臉過意不去地問:“要不要我幫忙?”

我搖頭。我知道,在母親面前,我永遠是那個站在一邊看她做事的孩子,我何嘗不是這樣看待自己的孩子的呢。無論年長年輕,做父母的心都是一樣的啊!

儘管今天的南瓜不甜,但母親說面很勁道,我把它當做第一次給母親做飯的最好獎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