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炒糯米飯散文

有關美食的記憶,我最忘不了的是父親的炒糯米飯。

父親的炒糯米飯散文

我家六口人,父母親和我們兄妹四個。經歷過糧食統購統銷、三年困難時期,從物資匱乏的年代挺過來的我們這代人,對饑饉有着刻骨銘心的記憶。特別是那三年,孩子多的家庭,許多人家都是瓜菜半年糧,甚至挖野菜充飢,在飢餓中掙扎度日的孩子,只盼着哪一天能吃餐飽飯就心滿意足,哪敢奢望美食。

小的時候,在我們兄妹眼裏,父親的炒糯米飯,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味好吃的東西了。三年困難之前,父親每年都會買點糯米,給孩子們炒幾回糯米飯吃。家鄉糯米制成的食品很多,有湯圓、米果、油餈粑等,但製作這些東西很麻煩,費力費時,種田人地裏的活都幹不完,平日沒有更多的時間花在吃上,父親就炒糯米飯,簡單快捷又好吃。我父親也愛吃糯米飯,他的理由是糯米飯耐餓,幹起活來有勁,科學的解釋應該是糯米飯含糖量高,能量大。父親愛吃糯米飯,還有一個他未曾言明,我卻意會了的理由,那就是省錢。父親經常去縣城拉貨,往返近百里路,早出晚歸,帶上一大團糯米飯當午餐,既省了時間,也省下了路上在飯店裏吃飯的花費。

三年困難期間,糧食十分緊缺,許多地方鬧饑荒。大概是一九六零年吧,自我記事以來,那是唯一的一年,連去油坊榨油,父親都沒有給孩子們炒一餐糯米飯吃。炒糯米飯,油多才好吃,而油坊有的是油,所以往年去油坊榨油的時候,父親總要帶上幾斤糯米去,用新榨的油炒糯米飯香噴噴的,既可答謝油坊的榨油師傅,又可帶回家給孩子們解解饞。

“嗨,今年太缺糧了,有錢都買不到糯米。”父親從油坊回來遺憾地對孩子們和妻子說。連榨油的時候都沒能給我們炒一餐糯米飯吃,父親覺得對不起孩子們,他心裏不好受。

“他爸,明年我們自己種點糯谷。”母親出主意說。

“我也這麼想,那塊冷水田荒着也是荒着,種上糯谷多少總能收一點,炒幾餐糯米飯吃應該是有的。”

第二年春天,父親帶着我去耕種山邊上那塊多年未種的冷水田。冷水田,像是沼澤地。老家人也叫它爛泥田,田裏長年有水,稀爛的泥巴上面長着野花和茂盛的小草。由於水深泥爛,耕牛下去爛泥沒到肚子,根本動彈不得,只能用人力。父親便脫去外衣,穿着一條短褲帶着鍬下田,泥水沒過膝蓋,父親把長滿青草的爛泥,一鍬一鍬吃力地翻鏟過來,埋進泥水裏。而我不甘心父親安排我在田埂上當看客,也扛着鋤頭穿着褲頭下了田,雖然泥水淹到了小腹,我從另一頭一鋤一鋤用力地挖轉長滿了雜草的爛泥,一點點把它踩進泥水裏。一塊不到三分地的冷水田,父子兩花了兩天時間,流了不少汗水,好不容易纔給翻了一遍,過了些日子,我跟着父親又去插上了秧苗。

秋天收穫了快一擔稻穀,碾了四、五十斤的糯米。

那天碾米回來,父親就急忙泡米,說要炒糯米飯了,並吩咐我開竈生火。從糯米下鍋起,弟妹幾個就圍在竈臺邊不肯離去,急切地等待着糯米飯出鍋的那一刻。我一邊燒火,一邊觀察父親的動作,只見他翻炒一會兒,加點水燜一會兒,又揭開鍋蓋翻炒一會,再加點水燜一會。如是再三,終於對我說:“快好了,撤掉明火,留下餘火再燜一燜。”不久,一股誘人的香氣從鍋沿冒了出來,我知道糯米飯熟了,再過一會就有糯米飯和焦黃的一咬嘎嘣響的鍋巴吃了。兩年沒有糯米飯吃,這餐糯米飯吃得特別有味。我爲它出過力、流過汗,更感覺這餐飯格外的香糯可口,對我來說,那真是一頓至今忘不了的美餐。

如今,有許多美食可享用,更不乏糯米飯。但我看到的糯米飯,多是香甜軟糯的`八寶飯,它在香味和口感上,無法與我父親的炒糯米飯相比。炒糯米飯,可放五花肉丁(鮮肉或臘肉均可)等許多葷素配料,在油鍋裏爆香,快出鍋時再撒上蔥花,真是香味撲鼻。炒制過程能恰到好處地控制糯米飯的水分和軟硬,熱騰騰的炒糯米飯,趁着熱吃既軟糯又有Q勁,還散發着陣陣肉菜的香味,不失其鹹香特色,所以我至今仍喜歡時不時在家自己動手炒點糯米飯吃。

當年父親雖然沒有正兒八經教我怎麼炒糯米飯,但我早已看在眼裏,記在心裏,“自學”成才了,而且還有了些許的“創新”和發展,父親只做過豬肉味的,而我還會做海鮮味的,咖喱牛肉、雞肉味的,隨着食材的豐富多樣,我早已與時俱進了。儘管如此,我的炒糯米飯除了自己吃得津津有味,老伴夫唱婦隨地給我捧捧場,孩子們卻對它興味索然。

糯米飯,那麼好吃的東西,他們怎麼就沒興趣呢?真氣人!

不過,轉念我想起“代溝”一說,也就釋然了。時代不一樣了,我小時候是吃番薯、喝稀粥,常餓肚子長大的,兒子、女兒是喝牛奶、啃饅頭,吃飽喝足長大的,孫子和外孫女不是正喝着鮮榨果汁,吃着麪包、披薩、巧克力和拿破崙嘛,雖說幾代人血脈相承,但時代在進步,社會在發展,如此不同的生活境遇和人生經歷,對美食對生活、工作和許多的事物,怎麼可能會有相同的認知、一樣的答案和追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