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現代散文

再一次回到了這裏,猶如宿命。廣場上,人羣已散去,牆上的魚,開始慢慢脫離水,並試圖隱於透明。這多像我們,面對漫漫的塵世,於黑暗中慢慢轉身,並把心事小心藏在體內。室外,明滅的燈火,透過窗紗,滲進我們的血液,向不同的支流遷徙。

歸途現代散文

如果可以,帶上一隻小木船,一本聖經,以及糧食,我們去遠行。沿途,可以沒有白楊,沒有馬匹,甚至露水,但一定要有林子和村莊,低低地,掠過我們的視野。那些腐朽的柵欄和骨頭,躺在腳下。我知道,不久以後,我的骨頭也會脫離我,與祖先一起沉默。再過段時間,光線就會剝落,蟲鳴也會消失,而霧氣,則慢慢聚攏過來,將我們打溼。

事實上,我除了一點小悲憫和小憂傷外,更多時候,對於空曠的世界,我顯得無所事事,不知所措。那年,祖母和我走在夜的脊背上,背後是漫漫的墓地。祖母走得太慢了,我站在坡地上等她,直到雨滴停止,果實落地……其實,祖母已悄無聲息地划着她的小木船去了另一個世界。七歲的我,面對哭泣的親人,想要努力找到那個世界的入口。

原本安靜的世界,被一抽一去了眷戀,便一下子沉了下去,沒有什麼比這更加讓人悲傷。後來,我在一首關於祖母的詩中寫道,像葵花一樣安靜的祖母,她的手上有好看的玉鐲,她讓我看,端詳了半天,看到的卻是她一生的空白。有時候,我多想再抱一下她,而歲暮朝夕,一生太短。

往下敘述,已是夏日。頭頂上的太陽,無所謂陌生或者熟悉。繁華的腹地,藏着一張張陌生而虛幻的臉。每次經過西城樓,我會在城門下站一會,看看那些美麗的櫥窗,以及氾濫的廣告,如何吐出誘一惑的舌頭。那些有着水蛇腰的女人們,她們在路上如何誇張走着,並最終消失於蒼茫的夜色下。走在空曠的大地上,她們的內心是否和我一樣,猶如荒原?繁華的背後,我不知道每天夜裏,有多少人悄悄躲在黑暗裏無端哭泣;三千里之外,又有多少人在佛前祈求安康?這些年,在生活的低處行走,我是那個走失多年的人,攤開的手掌,落滿秋霜,落滿細碎的海水。而火焰在哪呢?

再次歸來,已是一年之後。你依然喜歡塗淺藍的指甲油,穿粉一紅的碎花裙,逛街的時候,手上拿着達芙妮包。無論什麼時候,你總是顯得那麼優雅。你說,生活已經夠糟糕的了,得好好安一撫自己。是呀,我多羨慕你,對於生活,你永遠那麼富有激|情,而我呢,已把曾經的理想拋到了鏽蝕的邊緣,開始倦於生活,並逐漸陷入了慵懶的境地。

這次,你是來向我告別的。再過段時間,你就得嫁作他人一妻了。我開始驚訝於時光流逝之快。轉眼間,那個在大學裏,從不主張戀愛的小女孩,一下子就要嫁人了。不久的將來,你將初爲人母,臉上瀰漫着安靜而幸福的表情。送別的那天,我祝你幸福;你抱抱我,然後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你的'轉身,把我留在了原地,留在了二十五歲的尾巴上。

你回到了鄉下,而我呢,繼續被流放異地,過着單調而乏味的生活。站在萬江橋上,緩慢的江水向遠方流去,那些船隻順流而下,或者逆流而上,將薄薄的光線分開。一個朋友說,如果有一隻船,永遠不停下,一直向未知出發,他會毫不猶疑地走上去,甚至不與繁華告別。多麼決絕呀。其實,我想告訴他,世界就是一條巨大的船,所有人都在船上,一直向着未知出發。事實上,活在人世,你根本無處可逃,註定迷茫困頓一生,臨死的時候,甚至來不及說出你的眷戀,芬芳以及信仰。

已是夏日,從窗臺上望去,遠處的公路上躺滿河流。風,掠過虛無的水面,在一棵樹上歇腳。我知道,再過段時間,桌面上的茶將涼,人也將走。當夜色降臨,街燈一盞一盞點亮時,我將穿過可園北路,匯入沉默不語的人羣中。

若干年前,我把鄰家的陶罐打破了。爲了躲避父親的責罵,我跑到莊稼地裏,小心將自己藏在大片的陰影裏。那時,我多希望,祖母能及時出現,並一把將我抱起。最好,她牽着我的小手,慢慢走在月亮的脊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