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全文註釋翻譯及原著賞析3篇

屈原全文註釋翻譯及原著賞析1

[先秦]屈原

屈原全文註釋翻譯及原著賞析3篇

廣開兮天門,紛吾乘兮玄雲;

令飄風兮先驅,使涷[1]雨兮灑塵;

君迴翔兮以下[2],踰[3]空桑兮從女[4];

紛總總兮九州,何壽夭兮在予[5];

高飛兮安翔,乘清氣兮御陰陽;

吾與君兮齊速,導帝之兮九坑[6];

靈衣兮被被[7],玉佩兮陸離;

一陰兮一陽,衆莫知兮餘所爲⑻;

折疏麻兮瑤華[9],將以遺[10]兮離居;

老冉冉兮既極,不寖[11]近兮愈疏;

乘龍兮轔轔,高馳兮沖天[12];

結桂枝兮延佇,羌愈思兮愁人;

愁人兮奈何,願若今兮無虧[13];

固人命兮有當,孰離合兮何爲[14]?

【註釋】:

[1]:音“凍”。

[2]:音“護”。

[3]:音“於”,越過。

[4]:通“汝”。

[5]:音“於”。

[6]:音“岡”,意通“岡”,山脊,高地,九坑即九岡,九州的代稱。

[7]:通“披”。

[8]:音“餘”。

[9]:通“花”,古音“敷”。

[10]:音“未”。

[11]:音“浸”。

[12]:音“聽”。

[13]:音“科”。

[14]:音“乎”。

【簡析】:

楚地風俗好祀鬼神,楚人以爲人之壽夭必有神靈主宰,因而奉祀大司命。

一說大司命是星名。《史記·天官書》雲:“北魁戴匡六星,曰文昌宮:一曰上將,二曰次將,三曰貴相,四曰司命,……”

古人以爲大司命是管人之生死的壽命之神。本篇是祭大司命的祭歌。

【譯文】

大大地打開天宮的大門,

我乘駕起一團團連接的黑雲。

命令旋風在前面開路,

指使暴雨洗淨空中的飛塵。

少司命你在空中盤旋降臨,

我越過空桑山將你緊跟。

密麻麻九州的黎民子姓,

誰長壽誰夭亡全由我定。

我安閒地高高飛翔,

乘着清明之氣駕御陰陽。

我與你恭謹地在前趨走,

引天帝直到達九岡山上。

雲彩的衣裳長長地飄動,

腰間的玉佩叮叮噹噹。

憑藉着萬物陰陽生成之理,

誰也不知道我的作爲職掌。

折下莖斷絲連的疏麻白花,

將它贈給離居者聊表思念。

老暮之年已漸漸地來到,

不能再親近反而更加疏遠。

駕起龍來雲車隆隆,

高高地奔馳衝向天空。

我編結着桂樹枝條遠望,

爲什麼越思念越憂心忡忡。

令人憂愁的思緒擺脫不清,

但願像今天這樣不失禮敬。

人的壽命本來就各有短長,

誰又能消除悲歡離合之恨?

①廣開:大開。天門:上帝所居紫微宮門。按,以下四節爲扮大司命的神屍所唱。

②紛:多。吾:大司命自謂。玄雲:黑雲。乘玄雲即以玄雲爲車,猶雲乘雲車。漢《郊祀歌》:“靈之車.結玄雲。”

③飄風:大旋風。

④涷(dong4動)雨:暴雨。

⑤君:指少司命。祭祀女巫以少司命的口吻迎神、娛神。

⑥空桑:山名。據《呂氏春秋》所載,有侁氏女得嬰兒於空桑,即後來之伊尹。其地在趙代間。空桑同主管嬰兒之少司命有關,故大司命這樣說。女(ru3汝):汝。

⑦紛總總:衆多的樣子,指九州之人。

⑧壽:長壽。夭:早亡。予:我。

⑨清氣:天空中的元氣,也稱作“精氣”。陰陽:陰陽二氣,此處兼及陰陽變化而言。

⑩吾:大司命自謂。君:指少司命。齊:原作“齋”,朱熹《楚辭集註》作“齊”,今據改。齊速,嚴肅地快步走,也叫“趨”,爲恭謹之貌。

⑾導:引導。之:到。帝:天帝。九坑(gang1剛):當即《左傳·昭公十一年》說的岡山,楚人曾祭天於岡山。“坑”同“阬”,一本作“阮”,即古“岡”字。

⑿靈:《北堂書鈔》等所引作“雲”,二字繁體同爲雨字頭,相近致誤。雲衣,以雲霞爲衣。被被:衣長的樣子。

⒀陸離:長的樣子。

⒁壹陰兮壹陽:指萬物生成之理。《周易·繫辭上》:“陰陽不測之謂神。”正義:“天下萬物,皆由陰陽。或生或成,本其所由之理,不可測量之謂神也。”

⒂疏麻:升麻(王逸稱爲“神麻”,神、升聲近)。麻的稈莖折而皮連,有藕斷絲連之意。按,此下三節爲女巫以少司命口吻娛神所唱。

⒃遺(wei4謂):贈。離居:本來親近而現在分離的人。⒄冉冉:漸漸地。極:至。

⒅寖(jin4浸):同“浸”,漸。

(19)轔轔:車聲。

(20)駝(chi2馳):同“馳”。

(21)延佇:“佇”借爲“眝”。延眝,遠望。

(22)羌:何爲。

(23)若今:像今天一樣。虧:虧損。

(24)固:本來。當:當然,本來的樣子。

(25)孰:誰。爲:作爲,起作用。

【賞析】

《大司命》是祭大司命之神的歌舞辭。王夫之《楚辭通釋》說:“大司命統司人之生死,而少司命則司人子嗣之有無。以其所司者嬰稚,故曰少;大,則統攝之辭也。”其說甚是。篇中大司命唱詞曰“何壽夭兮在予”,已說得明明白白。“大司命”、“司命”早見於金文、楚簡。《齊侯壺》:“辭誓於大辭(司)命,用兩璧、兩壺、八鼎。”江陵望山一號墓出土竹簡上有“大水、句(後)土、司命”;江陵天星觀一號墓出土竹簡上有“司命”、“司禍”、“地宇”、“雲君”、“大水”、“東城夫人”等,皆楚人所祀。

《大司命》和《少司命》都表現出戀愛的意思。人類在進入男權社會以後,除個別由原始社會遺留下來的神(如女媧、西王母),及同婦女有直接關係的神祇(如送子娘娘)之外,其餘都是男性的。所以,按常情大司命是男性神。詩中大司命唱詞中表現出的那種威靈顯赫、聲震八荒的氣概,也證明是男性神。司子嗣的少司命則是女性神(詳下篇)。清陳本禮《屈辭精義》雲:“前《湘君》、《湘夫人》兩篇章法蟬遞而下,分爲兩篇,合之實爲一篇也。此篇《大司命》、《少司命》兩篇並序,則合傳之體也。”則大司命、少司命應是一對,相互間有愛戀之情。在儒生和禮官看來,神是莊嚴神聖的,廣大人民羣衆卻只能根據自己的生活去設想神。所以朱熹《楚辭辯證上》雲:“楚俗祠祭之歌,今不可得而聞矣。然計其間,或以陰巫下陽鬼,或以陽主接陰鬼,則其辭之褻慢淫荒,當有不可道者。”《集註》在《湘君》篇下題解雲:“此篇蓋爲男主事陰神之詞,故其情意曲折尤多。”《大司命》篇中的對唱,是充當大司命的靈子同娛神的女巫的對唱,而女巫則是以少司命的口吻來表情達意的,只是當時神靈不附身而已(這只是就人的意念而言)。

此詩第一節四句爲扮大司命的巫所唱,一看便知。其自稱“吾”,與第三節“吾與君兮齊速”一致,則第三節也應是大司命所唱。此句中稱對方爲“君”,則第二節(有“君迴翔兮以下”)也應是大司命所唱。同時,這幾節中“紛總總兮九州,何壽夭兮在予”,“高飛兮安翔,乘清氣兮御陰陽”也與第一節大司命所表現出的呼風喚雨、聲勢奪人的氣概一致。同此,第四節說“壹陰兮壹陽,衆莫知兮餘所爲”,也只能出於大司命之口。大司命動輒“吾”、“予”、“餘”自稱,體現出大權在握、唯我獨尊的意識。“折疏麻兮愈疏”以下三節,則完全表現對大司命的懷念,愁懷無限,情緒與前四節完全不同。這三節便是女巫以少司命口吻所唱。

這首詩表現大司命的氣派簡直無與倫比。他要到人間,不是讓一般地打開天門,而是“廣開天門”;他以龍爲馬,以云爲車,命旋風在前開路,讓暴雨澄清曠宇,儼然主宰一切的天帝。大司命在天宮的地位未必很高,但對人間來說掌握着每個人的生死壽夭,則權力可謂大矣。所以,即使在天宮中的班次居於末尾,當他要到人間來時,也可以擺出最大的排場,顯出最大的威嚴。東皇太一雖然至高無上,但楚人祭祀時只是虛虛一過,名義上敬東皇太一,實際上是迎接衆位天神、地祇、人鬼。人們是根據現實生活來想像神、創造神、對待神的。大司命的氣壯,也就可以不言而喻。

對於大司命的描寫,其服飾、乘駕、精神、職責、作爲,都寫到。尤其是用了第一人稱的手法表現出一個執掌人類生死大權的尊神的內心世界,從中很可以看出中國古代漫長的專制制度社會的投影。作爲一個抒情主人公形象,即使不是很可愛的,但卻是具有典型意義的。事實上,他能夠接受祭祀而到人間來,也還是體現了一種重民、親民的思想;而作爲一個執法者,也是應該有陽剛之氣的。

後三節女巫以少司命的口吻表示對大司命的懷念。如不是以神的身份,便不會說“離居”。其中離別的幽怨,無法擺脫的愁緒,也多少地體現了男權社會中廣大婦女普遍的心理狀況。“折疏麻兮瑤華,將以遺兮離居。”爲什麼要折疏麻呢?聞一多《九歌解詁》說:“蓋疏麻是隱語,借花草中的疏字以暗示行將分散之意。”聞說或者是也。但折麻的原因主要因爲麻稈折斷後皮仍連在一起,故以“折麻”喻藕斷絲連之意。後世謝靈運《從斤竹澗越嶺西行》“折麻心莫展”,《南樓中望所遲客詩》“瑤華未敢折”,都是由此處化出,表現久別後一時不能見到的愁情。所以說,折疏麻之瑤華相贈,有身雖離而思念不絕之意。

“乘龍”兩句,是說大司命離開祭堂而去。云爲車而龍爲馬,正所謂“雲從龍,風從虎”,同詩開頭表現的大司命形象一致。神將離去,故女巫以少司命的口吻表現出戀念的情緒。離別是不可避免的,只希望以後常常像今晚一樣不虧見面親切之意。你大司命是主宰人的壽命的,人的壽命本來就有定數,但天地間的悲歡離合誰又能管得了呢?這裏問出了一個千百年來無數男男女女的多情人都永遠不得答案的問題。這首詩中,真是凝聚了人類情感經歷中最深刻的內容。

屈原全文註釋翻譯及原著賞析2

[先秦]屈原

思美人兮,攬涕而竚眙。

媒絕路阻兮,言不可結而詒。

蹇蹇之煩冤兮,陷滯而不發。

申旦以舒中情兮,志沉菀而莫達。

願寄言於浮雲兮,遇豐隆而不將。

因歸鳥而致辭兮,羌迅高而難當。

高辛之靈盛兮,遭玄鳥而致詒。

欲變節以從俗兮,媿易初而屈志。

獨歷年而離愍兮,羌憑心猶未化。

寧隱閔而壽考兮,何變易之可爲!

知前轍之不遂兮,未改此度。

車既覆而馬顛兮,蹇獨懷此異路。

勒騏驥而更駕兮,造父爲我操之,

遷逡次而勿驅兮,聊假日以須是時。

指嶓冢之西隈兮,與纁黃以爲期。

開春發歲兮,白日出之悠悠。

吾將蕩志而愉樂兮,遵江夏以娛憂。

攬大薄之芳茝兮,搴長洲之宿莽。

惜吾不及古人兮,吾誰與玩此芳草?

解萹薄與雜菜兮,備以爲交佩。

佩繽紛以繚轉兮,遂萎絕而離異。

吾且儃徊以娛憂兮,觀南人之變態。

竊快在中心兮,揚厥憑而不竢。

芳與澤其雜糅兮,羌芳華自中出。

紛鬱郁其遠蒸兮,滿內而外揚。

情與質信可保兮,羌居蔽而聞章。

令薜荔以爲理兮,憚舉趾而緣木。

因芙蓉而爲媒兮,憚褰裳而濡足。

登高吾不說兮,入下吾不能。

固朕形之不服兮,然容與而狐疑。

廣遂前畫兮,未改此度也。

命則處幽吾將罷兮,願及白日之未暮也。

獨煢煢而南行兮,思彭咸之故也。

譯文:

題解:思念楚君。

懷念着我心愛的人呵,

揩乾眼淚而遠望。

沒人介紹而路又迢遙,

有話卻無法成章。

我至誠一片而蒙冤,

我進退兩難而不前。

願每日陳述我的心思,

心思沉頓而難表現。

願浮雲爲我捎信,

雲師卻不肯講情。

託鴻鳥爲我傳書,

鴻高飛而不應命。

我難比帝嚳高辛,

能遇鳳凰而授卵。

要變節而隨流俗,

我知恥而有所不敢。

多年來我遭受摧殘,

毫不減我心中的憤懣。

寧失意而長此終身,

我何能如掌之易反?

我明知正路難通,

但我不能不走正路。

儘管是車翻而馬倒,

我依然望着前途。

我再把好馬轡上,

請造父爲我執鞭。

慢慢地走,不必驅馳,

讓我把光景留連。

指着嶓冢山的西邊,那漢水發源地點,

就走到日落昏黃,也莫嫌道途遙遠。

我姑且等待明年,

豔陽的春日綿綿。

我要放懷地歌唱,

逍遙在江水、夏水之邊。

我攀摘灌木中的苻蘺,

我採集沙灘上的卷施。

和古人可惜不能同時,

摘來香草呵同誰賞識。

採取萹蓄與同蔬菜,

儘可以紐成環佩。

也未嘗不好看一時,

終萎謝而遭毀敗。

我姑且快樂逍遙,

觀賞南方人的異態。

只求我心中快活,

把憤懣置諸度外。

芳香與污穢雜混一起呵,

芳花終會卓然自現。

馥郁的芳香必然遠揚。

內部充實外表自有輝光。

只要真誠的素質長保不亡,

聲名會突破一切的阻障。

想請薜荔替我說合,

又怕走路去攀上樹子。

想採荷花替我媒介,

又怕下水打溼了裙子。

登高吧,我不高興,

下水吧,我也不能。

固然是我手足不慣。

我猶豫而心不能定。

完全依照着舊貫,

我始終不肯改變。

命該受難我也不管,

趁着這日子還未過完,

一個人孤單地走向南邊,

只想追求彭咸的典範。(郭沫若譯)

註釋:

攬:收的意思,在這裏即“揩乾”之意。佇眙(zhu4 chi4):立視。佇,立;眙,視。

2.詒(yi2移):贈予。

3.蹇(jian3簡)蹇:同“謇謇”,忠信正直之貌。

4.申旦:猶申明。

5.沉菀(yu4玉):沉悶而鬱結。

6.豐隆:雲師。

7.羌:句首語氣詞。宿高:宿高枝。

8.靈盛:言神靈。

9.詒:指聘禮。

10.離愍:遭遇禍患。

11.馮(ping2憑)心:憤懣的心情。馮,通“憑”。

12.隱閔:隱忍憂憫。壽考:猶言老死。

13.遂:順利。

14.蹇:猶羌、乃,句首發語詞。

15.造父:周穆王時人,以善於駕車聞名。

16.遷:前進。逡次:緩行。

17.假日:費日。

18.西隈:西面的山邊。

19.纁(xun1薰)黃:黃昏之時。纁,一作“曛”。

20.攬:採摘。茝(zhi3止):一種香草。

21.搴(qian1千):拔取。

22.萹(bian1邊)薄:指成叢的萹蓄一類野草。

23.儃佪(chan2 huai2蟬懷):徘徊。

24.竊:私,隱藏不公開的。

25.揚:捐棄。厥憑:憤懣之心。

26.聞:聲名。章:同“彰”,明也。

27.理:提婚人,媒人。

28.憚:害怕。舉趾:提起腳步。

29.褰(qian1千):撩起,揭起。濡(ru2如):沾溼。

30.說:同“悅”。

31.容與:遲疑不前的樣子。

32.廣遂:多方求實。

【賞析】

對本篇詩的著作權問題,現代不少學者曾有懷疑,引起過一些爭議;筆者以爲,由於所持論據尚欠充分,這些懷疑說服力不足,本詩的著作權仍應歸屈原本人。

篇題爲“思美人”,美人係指楚君王(懷王或頃襄王)。詩爲屈原於江南放逐途中所作,表述的心願仍爲思國、思鄉和美政理想一定要實現,希望君主不重蹈歷史覆轍,努力振興楚國。

本詩最大的特點即是“依詩取興,引類譬喻”(王逸《楚辭章句·離騷解題》),如同《離騷》一樣,詩中處處都體現出“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靈脩美人以媲於君,宓妃佚女以譬賢臣”(同上)的鮮明特色。

首先,詩題“思美人”即是“靈脩美人以媲於君”的體現;“美人”在詩中毫無疑問是指楚君主,而非一般意義上的美女。(至於是哪位君主——懷王抑或頃襄王,歷來有爭議。)屈原撰寫此詩的目的,就是試圖以思女形式,寄託自己對君主的希冀,以求得到君主的信賴而實現理想目標。

詩一開篇即陳述了詩人思女的行爲——“攬涕”、“佇眙”,感情真摯而又熾烈。然而由於客觀條件的拘牽——無良媒,致使他“志沉菀而莫達”,一再申言也無濟於事。不過,詩人並不因此而完全喪失信心,他仍竭盡全力地努力追求:“寧隱閔而壽考兮,何變易之可爲。”“知前轍之不遂兮,未改此度。”“廣遂前畫兮,未改此度也。”直至詩篇之末,詩人明知自己已實在無能爲力了,卻仍不改“度”——努力的行爲不得已作罷,而節操卻始終不易。

詩篇在寫美人的同時,也寫到了香花美草,它們均一一“以配忠貞”:沿江夏行進時,詩人“擥芳茝”、“搴宿莽”、“解萹薄與雜菜”,這裏的“芳茝”、“宿莽”、“萹薄”、“雜菜”,均非實指植物,而是用以喻指才能,詩人一路採摘、佩飾它們,乃是爲自己爲國效力時作準備。遺憾的是美人——君主並不賞識,致使詩人只得發出“吾誰與玩此芳草”的慨嘆。這還不夠,詩人更以芳草自譬,說芳草與污穢雜糅,作爲芳草,終能卓然自現,而決不會爲污穢所沒;又將芳草比作媒人,“令薜荔以爲理”、“因芙蓉而爲媒”,欲通過這些媒人而向美人求愛,但又缺乏勇氣。毫無疑問,美人、鮮花、香草,在詩篇中都一一成了作者心目中的理想化象徵者,它們在表現詩人本身的氣質形象及體現詩篇的主旨方面起了極好的烘托作用。

超越時間與空間的侷限,大膽地將地上與天國、人間與仙境、歷史與現實等有機地融合一體,讓現實人物、歷史人物、神話人物交織一起,從而形成濃烈的浪漫奇特風格,是本篇又一突出的藝術手法。

詩人在求美人未成後,思緒難以自抑,情感受到挫傷,此時,處於現實困境的人物突然想到了神話人物、歷史人物——“願寄言於浮雲兮,遇豐隆而不將”,“高辛之靈盛兮,遭玄鳥而致詒”,“勒騏驥而更駕兮,造父爲我操之”。這些神話人物與歷史人物的闖入,大大豐富了詩章的藝術內涵,拓展了讀者的想像思維空間,顯示了詩人超常的藝術想像力;正由於此,本詩才更顯出想像奇特、神思飛揚的特點,表現出與《九章》其他篇有所不同的風格與色彩。

屈原全文註釋翻譯及原著賞析3

[先秦]屈原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1]薜[2]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

被[3]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4]。

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5]。

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

留靈脩兮澹[6]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7]!

採三秀兮於[8]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閒。

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

猿啾啾兮狖[9]夜鳴。

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註釋:

【1】山之阿(ē):山隈,山的彎曲處。

【2】被(pī):通假字,通“披”。薜荔、

【3】女蘿:皆蔓生植物。

【4】含睇:含情而視。睇(dì),微視。

【5】宜笑:笑得很美。

【6】子:山鬼對所愛慕男子的稱呼。

【7】窈窕:嫺雅美好貌。

【8】赤豹:皮毛呈褐的豹。

【9】從:跟從。

【10】文:花紋。

【11】狸:狐一類的獸。文狸:毛色有花紋的狸。

【12】辛夷車:以辛夷木爲車。

【13】結:編結。桂旗,以桂爲旗。

【14】石蘭、杜蘅:皆香草名。

【15】遺(wèi):贈。

【16】餘:我。

【17】篁:竹。

【18】表:獨立突出之貌。

【19】容容:即“溶溶”,水或煙氣流動之貌。

【20】杳冥冥:又幽深又昏暗。

【21】羌:語助詞。

【22】神靈雨:神靈降下雨水。

【23】靈脩:指神女。憺(dàn):安樂。

【24】晏:晚。

【25】華予:讓我像花一樣美麗。華,花。

【26】三秀:芝草,一年開三次花,傳說服食了能延年益壽。

【27】公子:也指神女。

【28】杜若:香草。

【29】然疑作:信疑交加。然,相信;作,起。

【30】靁:同“雷”。

【31】填填:雷聲。

【32】猨:同“猿”。

【33】狖(yòu):長尾猿。

【34】離:通“罹”,憂愁。

作品賞析:

【註釋】:

[1]:通“披”。

[2]:音“必”。

[3]:通“披”。

[4]:音“離”。

[5]:音“互”。

[6]:音“但”。

[7]:音“餘”。

[8]:音“巫”。

[9]:音“又”。

出自《九歌》,這是第九首。

山鬼即一般所說的山神,因爲未獲天帝正式冊封在正神之列,故仍稱山鬼。

本篇是祭祀山鬼的祭歌,敘述的是一位多情的女山鬼,在山中採靈芝及約會她的戀人。

郭沫若根據於字古音讀“巫”推斷于山即巫山,認爲山鬼即巫山神女。巫山是楚國境內的名山,巫山神女是楚民間最喜聞樂道的神話。

關於《山鬼》題旨的兩種解釋

宋朱熹認爲:“此篇文義最爲明白,而說者自汨之。今既章解而句釋之矣,又以其託意君臣之間者言之,則言其被服之芳者,自明其志行之潔也;言其容色之美者,自見其才能之高也。子慕予之善窈窕者,言懷王之始珍己也。折芳馨而遺所思者,言持善道而效之君也。處幽篁而不見天,路險艱又晝晦者,言見棄遠而遭障蔽也。欲留靈脩而卒不至者,言未有以致君之寤而俗之改也。知公子之思我而然疑作者,又知君之初未忘我,而卒困於讒也。至於思公子而徒離憂,則窮極愁怨,而終不能忘君臣之義也。以是讀之,則其他之碎義曲說,無足言矣。”(引自《楚辭集註》卷二)這實際上是將王逸說的“見己之冤結,託之以風諫”具體化,用“君臣之義”給此篇作了一個相當完整的解釋。近人譚介甫將朱說加以發展,把屈原使齊的事也附會進來,他說:“……《河伯》《山鬼》爲一偶,本來山與河是相對的,那麼,鬼與伯也是相對的嗎?《河伯》內容是說齊、楚使臣間的交際和別離,而《山鬼》雖多言楚事,但其間也言使齊事(按:作者認爲“乘赤豹”以下四句言使齊事),還有一處提及齊國和齊王(按:作者指的是“東風飄兮神靈雨”一句),已可見此兩篇自有相同之點。我本認爲《九歌》分題都是因事發揮,只有《東皇》列在最前,表示楚先王的強盛,作爲后王衰弱無能的對比,一以表誇張,一以示鑑戒。《山鬼》列在最後,多敘屈原和懷王君臣間的離合……。”(節自《屈賦新編》(上集),中華書局1978年版)

對以史實附會的解釋方法,王夫之早就表示過反對的意見,他說:“此章(指《山鬼》)纏綿依戀,自然爲情至之語,見忠厚篤悱之音焉。然必非以山鬼自擬,巫覡(男巫,讀xí)比君,爲每況愈下之言也。”(引自《楚辭通釋》卷二,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近人贊成此說的頗多,而且不限於《山鬼》一篇,就《九歌》的整體來說,大部分是情歌,也有個別祭歌,而不是什麼“忠君之賦”。

(選自《名作欣賞》1994年第2期)

好像有人在那山隈經過,

是我身披薜荔腰束女蘿。

含情注視巧笑多麼優美,

你會羨慕我的姿態婀娜。

駕乘赤豹後面跟着花狸,

辛夷木車桂花紮起彩旗。

是我身披石蘭腰束杜衡,

折枝鮮花贈你聊表相思。

我在幽深竹林不見天日,

道路艱險難行獨自來遲。

孤身一人佇立高高山巔,

雲霧溶溶腳下浮動舒捲。

白晝昏昏暗暗如同黑夜,

東風飄旋神靈降下雨點。

等待神女怡然忘卻歸去,

年漸老誰讓我永如花豔?

在山間採摘益壽的芝草,

岩石磊磊葛藤四處盤繞。

抱怨神女悵然忘卻歸去,

你想我嗎難道沒空來到。

山中人兒就像芬芳杜若,

石泉口中飲松柏頭上遮,

你想我嗎心中信疑交錯。

雷聲滾滾雨勢溟溟濛濛,

猿鳴啾啾穿透夜幕沉沉。

風吹颼颼落葉蕭蕭墜落,

思念女神徒然煩惱橫生。

①山之阿(e1):山隈,山的彎曲處。

②被(pi1):同披。薜荔、女蘿:皆蔓生植物。

③含睇:含情而視。睇(音dì),微視。宜笑:笑得很美。

④子:與下文的靈脩、公子、君都是指山鬼,亦即扮演山鬼的女巫所思念的人。慕:愛慕。善:美好,是形容窈窕的副詞。

⑤赤豹:皮毛呈褐的豹。從:跟從。文:花紋。狸:狐一類的獸。文狸:毛色有花紋的狸。

⑥辛夷車:以辛夷木爲車。結:編結。桂旗,以桂爲旗。

⑦石蘭、杜蘅:皆香草名。

⑧遺(wei4):贈。

⑨餘:我。篁:竹。

⑩來(li2):

⑾表:獨立突出之貌。

⑿容容:即“溶溶”,水或煙氣流動之貌。

⒀杳冥冥:又幽深又昏暗。羌:語助詞。

⒁神靈雨:神靈降下雨水。

⒂靈脩:指神女。憺(dan4澹):安樂。

⒃晏:晚。華予:讓我像花一樣美麗。華,花。

⒄三秀:芝草,一年開三次花,傳說服食了能延年益壽。

【賞析】

讀這首詩先得注意兩點:一是“山鬼”究竟是女神還是男神?宋元以前的楚辭家多據《國語》、《左傳》所說,定山鬼爲“木石之怪”、“魑魅魍魎”,而視之爲男性山怪。但元明時期的畫家,卻依詩中的描摹,頗有繪作“窈窕”動人的女神的。清人顧成天《九歌解》首倡山鬼爲“巫山神女”之說,又經遊國恩、郭沫若的闡發,“山鬼”當爲“女鬼”或“女神”的意見,遂被廣泛接受。本文的品賞即以此說爲據,想來與詩中所述山鬼的形象也更爲接近〖注一〗。蘇雪林提出《九歌》表現“人神戀愛”之說以後,大多數研究家均以“山鬼”與“公子”的失戀解說此詩,筆者卻以爲不妥。按先秦及漢代的祭祀禮俗,巫者降神必須先將自己裝扮得與神靈相貌、服飾相似,神靈才肯“附身”受祭〖注二〗。但由於山歸屬於“山川之神”,古人採取的是“遙望而致其祭品”的“望祀”方式,故山鬼是不降臨祭祀現場的。本詩即按照這一特點,以裝扮成山鬼模樣的'女巫,入山接迎神靈而不遇的情狀,來表現世人虔誠迎神以求福佑的思戀之情。詩中的“君”、“公子”、“靈脩”,均指山鬼;“餘”、“我”、“予”等第一人稱,則指入山迎神的女巫。說明了這兩點,讀者對這首輕靈纏綿的詩作,也許可品味到一種不同於“人神戀愛”說的文化內涵和情韻了。

你看,此詩一開頭,那打扮成山鬼模樣的女巫,就正喜孜孜飄行在接迎神靈的山隈間。我們從詩人對巫者裝束的精妙描摹,便可知道楚人傳說中的山鬼該是怎樣倩麗,“若有人兮山之阿”,是一個遠鏡頭。詩人下一“若”字,狀貌她在山隈間忽隱忽現的身影,開筆即給人以縹緲神奇之感。鏡頭拉近,便是一位身披薜荔、腰束女蘿、清新鮮翠的女郎,那正是山林神女所獨具的風采!此刻,她一雙眼波正微微流轉,蘊含着脈脈深情;嫣然一笑,齒白脣紅,更使笑靨生輝!“既含睇兮又宜笑,着力處只在描摹其眼神和笑意,卻比《詩經·衛風·碩人》“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之類鋪排,顯得更覺輕靈傳神。女巫如此裝扮,本意在引得神靈附身,故接着便是一句“子(指神靈)慕予兮善窈窕”——我這樣美好,可要把你羨慕死了:口吻也是按傳說的山鬼性格設計的,開口便是不假掩飾的自誇自贊,一下顯露了活潑、爽朗的意態。這是通過女巫的裝扮和口吻爲山鬼畫像,應該說已極精妙了。詩人卻還嫌氣氛冷清了些,所以又將鏡頭推開,色彩濃烈地渲染她的車駕隨從:“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這真是一次堂皇、歡快的迎神之旅!火紅的豹子,毛色斑斕的花狸,還有開着筆尖狀花朵的辛夷、芬芳四溢的桂枝,詩人用它們充當迎神女巫的車仗,既切合所迎神靈的環境、身份,又將她手燃花枝、笑吟吟前行的氣氛,映襯得格外歡快和熱烈。

自“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以下,情節出現了曲折,詩情也由此從歡快的頂峯跌落。滿懷喜悅的女巫,只因山高路險耽誤了時間,竟沒能接到山鬼姑娘(這當然是按“望祀”而神靈不臨現場的禮俗構思的)!她懊惱、哀愁,同時又懷着一線希冀,開始在山林間尋找。詩中正是運用不斷轉換的畫面,生動地表現了女巫的這一尋找過程及其微妙心理:她忽而登上高山之巔俯瞰深林,但溶溶升騰的山霧,卻遮蔽了她焦急顧盼的視野;她忽而行走在幽暗的林叢,但古木森森,昏暗如夜;那山間的飄風、飛灑的陣雨,似乎全爲神靈所催發,可山鬼姑娘就是不露面。人們祭祀山靈,無非是想求得她的福佑。現在見不到神靈,還有誰能使我(巫者代表的世人)青春長駐呢?爲了寬慰年華不再的失落之感,她便在山間採食靈芝(“三秀”),以求延年益壽。這些描述,寫的雖是巫者尋找神靈時的思慮,表達的則正是世人共有的願望和人生惆悵。詩人還特別妙於展示巫者迎神的心理:“怨公子兮悵忘歸”,分明對神靈生出了哀怨;“君思我兮不得閒”,轉眼卻又怨意全消,反去爲山鬼姑娘的不臨辯解起來。“山中人兮芳杜若”,字面上與開頭的“子慕予兮善窈窕”相仿,似還在自誇自贊,但放在此處,則又隱隱透露了不遇神靈的自憐和自惜。“君思我兮然疑作”,對山鬼不臨既思念、又疑惑的,明明是巫者自己;但開口訴說之時,卻又推說是神靈。這些詩句所展示的主人公心理,均表現得複雜而又微妙。

到了此詩結尾一節,神靈的不臨已成定局,詩中由此出現了哀婉嘯嘆的變徵之音。“靁填填兮雨冥冥”三句,將雷鳴猿啼、風聲雨聲交織在一起,展現了一幅極爲淒涼的山林夜景。詩人在此處似乎運用了反襯手法:他愈是渲染雷鳴啼猿之夜聲,便愈加見出山鬼所處山林的幽深和靜寂。正是在這悽風苦雨的無邊靜寂中,詩人的收筆則是一句突然迸發的哀切呼告之語:“思公子兮徒離憂!”這是發自迎神女巫心頭的痛切呼號——她開初曾那樣喜悅地拈着花枝,乘着赤豹,沿着曲曲山隈走來;至此,卻帶着多少哀怨和愁思,在風雨中悽悽離去,終於隱沒在一片雷鳴和猿啼聲中。大抵古人“以哀音爲美”,料想神靈必也喜好悲切的哀音。在祭祀中愈是表現出人生的哀思和悱惻,便愈能引得神靈的垂憫和呵護。不知山鬼姑娘聽到這首祭歌,是否也能怦然心動,而賜給世人以企盼的福佑?

【註釋】

①以此詩“採三秀兮於(於)山間”,“於”不該與“兮”相重,而斷定“于山”爲“巫山”,山鬼爲“巫山神女”。其實,這種句式在本詩即有,如“雲容容兮而在下”,“兮”與“而”亦不妨相重。則“於”不必讀作“於(巫)”,此山鬼自是民間傳說的女山神,而無證據必爲“巫山神女“。

②《史記·封禪書》記齊人少翁語日:“上(指武帝)即欲與神通,宮室、被服(即環境、裝扮)非象神,神物不至。”荊楚民間迎“紫姑”神,亦須“作其形(紫姑形貌)迎之”(《荊楚歲時記》)。都證明了巫風迎神、降神的這一特點。 (潘嘯龍)

【寒砧讀後】

此說無法解答扮神的女巫怎麼可能在“山之阿”乘着“辛夷車”的問題,而“乘赤豹兮從文狸”亦非凡人所能辦到。聯繫《山鬼》的上篇《河伯》來看,把此篇作爲河伯自白對山鬼女神的愛慕之情,而《河伯》篇作爲山鬼女神自白對河伯男神的愛慕之情,即若《湘君》、《湘夫人》兩篇的理解法,似乎更加順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