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訓詁語法札記論文

摘要:《論語》是一部常讀常新的經典著作。本文從訓詁學、語法學的角度,對《論語·雍也》和《論語·子罕》中的兩則記錄進行了重新的審視和說解,同時加入語義的照應和上下文的銜接來處理,以求得更加合理的理解,使文義暢通、詞順字安。

《論語》訓詁語法札記論文

關鍵詞:論語,訓詁,名詞活用,語義照應

對“野”、“史”、“君子”的看法

《論語·雍也》有載:“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目前對“野”、“史”和“君子”的具體訓釋,沒有形成一致的意見,主要有幾種看法:一是認爲“野”、“史”和“君子”爲形容詞;二是認爲“史”爲動詞,看作是“飾”字的假借;本文持第三種意見:認爲“野”、“史”和“君子”是名詞。

清代劉寶楠在《論語正義》中的解釋是相對複雜的,比如劉氏提到:“當時君子,非質勝文,即文勝質,其名雖曰君子,其實則曰野曰史而已。夫子爲之正其名,究其義曰‘文質彬彬,然後君子’。言非質備,無以爲君子矣。”、“敬而不中禮謂之野,禮是文,野人有質無文,故言鄙略。《儀禮·聘記》雲‘辭多則史’……”劉氏主要在於說明或者支撐儒家講求的禮儀之道,有些地方集衆家的解釋,而最終就“野”、“史”、“君子”的具體所指卻沒有言明。後來楊伯峻先生在《論語譯註》中對這句話的譯文是“樸實多於文采,就未免粗野;文采多於樸實,有未免虛浮;文采和樸實,配合得當,這纔是個君子。”我們認爲有不當之處:從訓詁角度來講,“野”、“史”和“君子”是應該相互對照來加以解說的,在詞類和詞義上應有相通之處。楊先生在譯文中把“野”解釋爲“粗野”、“史”解釋爲“虛浮”,都是形容詞用法,把“君子”視作名詞用法,這樣一來顯得對全句的說解不夠對稱,沒能表現出三者的一致性,出現了偏差。包鹹說“野如野人,言鄙略也。史者文多而質少。彬彬,文質相半之貌”,包鹹的說法對我們有很大的啓發。後來有人以“彬”做“斌”,有人以“彬”通“份”,指參半的樣子。這句話的主要意思大致是說“文采”和“樸實”的關係,也就是“文”與“質”的關係問題。而劉寶楠始終未能說明該句的要旨,至少不夠明確。而包鹹所說的“野人”,我們也不能以今天的眼光去加以理解。“鄙略則近於俗”,“野人”是指“偏遠之地、目光短淺之人”。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中說“野,郊外也”,根據這些我們才能夠理解“野人”並不是在說居住在偏僻地方的人,而是說“質”多於“文”的人:受到拘束,目光不夠遠大。同理可以理解“史”:“史”就是史官,據《周禮》、《禮記》記載,“史”是當時國家必需的專門人才,以記國之大事,或記帝王、國君的行爲、政績。當然在記載這些事蹟過程中,作爲統治者不免有標榜自己“德行”的傾向。作爲史官,在史書的記載中不免出現虛誇成分,於是“史”自此有了另一種意味。“君子”並非如劉寶楠所說“羣男子”的意思,因爲與“野”、“史”相對應,“君子”當理解爲當時社會上真正有德有識有才之士。據此可以認定“野”、“史”、“君子”是名詞,是指具備了“野人”、“史官”、“君子”這三種人各自具備的最明顯特徵的人。

我們還可從語法學的角度再做分析。上古時期並未有嚴格的語法規範,名詞本身是具有這種用法的',《論語》中還有很多用例,比如:

(1)、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論語·顏淵》)

(2)、觚不觚。觚哉!觚哉!(《論語·雍也》)

(3)、固天縱之將聖,有多能也。(《論語·子罕》)

上述例句中斜體部分的詞語,我們可以認爲是具有了形容詞的功能,但它們本身還是名詞。這種句子在語法意義上是指前面的本體具備了這個名詞(喻體)所具備的性質或狀態,這和現代漢語中的比喻很相似,我們把某物比喻成另一物,並不是說這本體和喻體完全相同,而是說本體或本體的一部分具有了喻體的相似性質、狀態。所以從語法角度,我們可以對這句話作出合理的解釋,所以把“野”、“史”、“君子”理解爲名詞既不牽強,也符合這幾個詞語的本來用法和語法性質。這樣,從訓詁學和語法學的雙重角度對這一句話中的重點詞語進行了說明,詞順而文安,絲毫不致混亂。

關於“子畏於匡”

《論語·子罕》中有載:“子畏於匡,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慾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劉寶楠在《論語正義》中對“畏”字引用《說文解字》的說法,認爲是“惡也”,還引用《廣雅》中“懼也,恐也”的說法,認爲“夫子見圍於匡,有畏懼之意”。此處依據孔子曾經被匡地人圍困的史實,認爲孔子有“畏懼之意”,並把這種理解作爲對該句中“畏”字解釋,我們認爲有不當之處。依據《說文解字》和《廣雅》的說法,“畏”應該解釋爲“懼也,恐也”,那麼它就是表示心理活動的內動詞,“於”如果是被動標誌,此處把這句話解釋爲被動用法是不合適的。因爲“恐、懼”意在上古時期直至今天的漢語中,如果不適當活用,是不能用於表示被動的,所以把“畏”解釋爲“畏懼”是侷限於詞義訓釋的,沒能結合上下文做更爲合理的解釋和探討。依據楊伯峻先生《論語譯註》的說法,“孔子(及其弟子)在匡地被當地的羣衆拘禁,(孔子)便道……”,把“畏”解釋爲“拘禁”,其註釋是依據《史記·孔子世家》中的記載“孔子適陳、過匡,匡人囚禁孔子”等史實指出“畏”的意思是“拘囚”。楊伯峻先生並未把“畏”解釋爲“恐懼”。爭論焦點就在於“畏”字上。我們認爲把“畏”理解爲“圍”字的通假字,“子圍於匡”是典型的先秦漢語的被動句式。在春秋戰國時代,用“於”字作爲標誌是當時最主要的被動句句式。把“畏”解釋爲“圍”,那麼它便成爲具有被動意義的外動詞,“於”字之後的“匡”不僅是指地方,而轉義爲“(當時在)匡地的人”,就是被動句式中的施動者。更重要的,在《韓非子·難言》中我們發現“仲尼善說而匡人圍之”的記載,兩相對照,此處理解爲被動句,“畏”與“圍”通,這是很有說服力的,這是文獻例證和文獻訓釋。

根據下文,在“被匡人圍(畏)”之後,孔子十分自信地認爲“文王既沒”之後“斯文在茲”,雖然說到“天之未喪斯文”和“天之慾喪斯文”兩種情況,我們卻能體會到孔夫子旨在強調“天之未喪斯文”的情況,孔子並未驚恐,集“道德、仁義、斯文”於一身的孔子針對“道之不行,已知之矣”的現實已經習慣了,卻又實在有一種“朝聞道夕死可矣”的精神,我們可以推斷孔子的“道”會時常碰壁,所以即使周遊列國,結果卻總是不理想,所以孔子及門人經常不被各國執政者理會,甚至被直接驅逐,那麼在匡地被圍(拘禁)也實在不足懼了。所以把“畏”解爲“恐也、懼也”在文中沒有明確體現出來。此處解爲“圍困”之“圍”更能使文章通達。從整體的文意、整體的篇章上去把握,更利於準確地分析字義、句義。

參考文獻

1 陸宗達、王寧.《訓詁與訓詁學》[M] .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4.

2 王力.《漢語史稿》[M] .北京:中華書局.1980.

3 王力.《王力文集》(第三卷)[C] .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85.

4 楊伯峻.《論語譯註》 [M] .北京:中華書局.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