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品評《赤壁賦》

《赤壁賦》是北宋文學家蘇軾創作的一篇賦,作於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年)作者貶謫黃州(今湖北黃岡)時。下面是小編收集整理的古今品評《赤壁賦》,希望能夠幫助到大家。

古今品評《赤壁賦》

【古人品評】

以江山無窮吾生有盡,尚論古人遺蹟欷歔憑弔,雖文人悲秋常調,但以吹簫和歌聲中引入,則文境奇。其論曹公之詩,曹公之事,低迴流連,兩迭而出,則文致奇。盛言曹公英雄,較論我生微細,蜉蝣短景,對境易哀,則文勢奇。──(林雲銘《古文析義》卷十五)

起首一段,就風月上寫遊赤壁情景,原自含共適之意。入後從渺渺予懷,引出客蕭,復從客簫借古吊意,發出物我皆無盡的大道理。說到這個地位,自然可以共適,而平日一肚皮不合時宜都消歸烏有,哪復有人世興衰成敗在其意中?尤妙在江上數語,迴應起首,始終總是一個意思。──(餘誠《重訂古文釋義初編》卷八)

所見無絕殊者,而文境邈不可攀,良由身閒地曠,胸無雜物,觸處流露,斟酌飽滿,不知所以然而然,豈惟地人不能摹效,即使子瞻更爲之,亦不能如此調適而暢遂也。

──(王文濡《評校音注古文辭類纂》引方苞評語)

──(以上轉載於《語文學習》 2001年11期)

【今人鑑賞】

本篇以賦體常用之主客問答形式,發抒觀感。主客所云各有不同,其實代有了作者思想的兩個方面,一是爲青春虛度而慨嘆;一是以“物與我皆無盡”的莊子的觀點來故作曠達。不過是苦中作樂,盡情享受“清風明月不用一錢買”(李白詩句)的眼前景物,作爲自己的精神支柱。這是消極的,但也是一種消極的抗議。他不向政敵屈膝,硬是要活得快意,對當前的迫害表示不在乎,仍有一定的積極因素。文筆優美,寫景與抒情融合無間,表達了寓悲憤於曠達的複雜感情,自是佳作。──(摘自《古文觀止》 嶽麓書局出版,1997年08月版)

“清風徐來”,見出秋氣之爽;“白露橫江”,寫出秋意之濃;“水光接天”,狀摹秋水之旺。秋江浩闊自然激發了作者的胸襟。作者對秋江秋月秋夜的欣賞,舉酒誦詩的舉止,都分明流露出欣愉的暢遊之情。這是觸景生情,由眼前景激發出的胸中情,作者的主觀感受初見端倪。“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怡然之樂,溢於言表。感情激盪,不能自己,則鼓飛起想象的翅膀:“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小船飄蕩在江上,如乘風而飛,不知所終;遊人飄飄欲舉,登臨仙境。這裏,感情色彩顯然加濃了。想象的運用,昇華了感情,由淡勾輕彩而甚於重彩濃墨。──(摘自吳功正主編:《古文鑑賞辭典》)

全篇從樂到悲,又以樂作結,運用了主客對答體這一賦的傳統手法,但已不是簡單的借設問以說理。主客間的長篇對話,實際上是蘇軾自己的心靈獨白,展示了他思想的波折、掙扎和解脫的過程。首先寫蘇子陶醉於清風明月交織而成的江山美景之中,逗引出“羽化登仙”的超然之樂,繼而寫“客”對曹操等歷史人物興亡的憑弔,跌入現實人生的苦悶,最後寫“蘇子”從眼前水月立論,闡發“變”與“不變”的哲理,在曠達樂觀中得到解脫。這裏,從遊賞之樂,到人生不永之悲,到曠達解脫之樂,正是蘇軾在厄運中努力堅持人生理想和生活信念的艱苦思想鬥爭的縮影。──(摘自王水照、崔銘主編:《智者在苦難中的超越:蘇軾傳》)

這種整個人生空漠之感,這種對整個存在、宇宙、人生、社會的懷疑、厭倦、無所希冀、無所寄託的深沉喟嘆,儘管不是那麼非常自覺,卻是蘇軾最早在文藝領域中把它透露出來的。《赤壁賦》就是直接議論這個問題的。文中那種人生感傷和強作慰藉以求超脫,在一定程度和意義上表現了這一點。無論是“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的提問,或“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的“解答”,還是“排遣”或是飄渺禪意,實際都與這種人生空漠,無所寄託之感深刻地聯在一起的。……一種退避社會、厭棄世間的人生理想和生活態度。──(摘自李澤厚主編:《美的歷程》)

《赤壁賦》欣賞

前赤壁賦

宋代:蘇軾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斗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馮 通:憑)

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爲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鬱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 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託遺響於悲風。”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爲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共適 一作:共食)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餚核既盡,杯盤狼籍。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作者簡介】

蘇軾字子瞻,號東坡居士,宋仁宗嘉祐進士,唐宋八大家之一。他的詞改變了五代以來婉約柔靡的風格,開創了豪放一派的詞風。他的文章如波瀾迭出,變化無窮。不論什麼樣的題材,在他的筆下都表達得新鮮貼切而又明白曉暢,具有很強的感染力。如前、後《赤壁賦》用古文的筆調寫賦,敘事、寫景、抒情、說理渾然一體,想象豐富,具有哲理,並有濃厚的浪漫主義色彩。蘇軾的詞對題材,意境,風格,語言,技巧都進行了大膽開拓與創新,與南宋的辛棄疾並稱爲“蘇辛”詞派,開了一代豪放詞風。

課文全譯】

壬戌年秋,七月十六日,蘇氏與友人在赤壁下泛舟遊玩。清風陣陣拂來,水面波瀾不起。舉起酒杯向同伴敬酒,吟誦(讚美)明月的詩句,吟唱婉轉優美的樂曲。不多時,明月從東山後升起,盤桓在鬥宿與牛宿之間。白茫茫的霧氣橫貫江面,清泠泠的水光連着天際。聽任小船飄流到各處,凌於蒼茫的萬頃江面之上。乘着輕風(在江面上)無所不至,並不知到哪裏纔會停棲,感覺身輕得似要離開塵世飄飛而去,有如道家羽化成仙。

於是喝酒喝得高興起來,用手叩擊着船舷,應聲高歌。歌中唱道:“桂木船棹呵香蘭船槳,迎擊空明的粼波,逆着流水的泛光。我的心懷悠遠,望伊人在天涯那方。”同伴吹起洞簫,按着節奏爲歌聲伴和,洞簫嗚嗚作聲,有如怨懟有如傾慕,既象啜泣也象低訴,餘音在江上回蕩,絲絲縷縷繚繞不絕。能使深谷中的蛟龍爲之起舞,能使孤舟上的孀婦爲之飲泣。

蘇氏的神色也愁慘起來,整好衣襟坐端正,向同伴問道:“簫聲爲什麼這樣哀怨呢?”同伴回答:“‘月明星稀,烏鵲南飛’,這不是曹公孟德的詩麼?(這裏)向東可以望到夏口,向西可以望到武昌,山河接壤連綿不絕,(目力所及)一片鬱郁蒼蒼。這不正是曹孟德被周瑜所圍困的地方麼?當初他攻陷荊州,奪得江陵,沿長江順流東下,麾下的戰船延綿千里,旌旗將天空全都蔽住,在江邊持酒而飲,橫轉矛槊吟詩作賦,委實是當世的一位英雄人物,而今天又在哪裏呢?何況我與你在江邊的水渚上打魚砍柴,與魚蝦作伴,與麋鹿爲友,(在江上)駕着這一葉小舟,舉起杯盞相互敬酒,如同蜉蝣置身於廣闊的天地中,象滄海中的一粒粟米那樣渺小。(唉,)哀嘆我們的一生只是短暫的片刻,(不由)羨幕長江的沒有窮盡。(想要)與仙人攜手遨遊各地,與明月相擁而永存世間。知道這些終究不能實現,只得將憾恨化爲簫音,託寄在悲涼的秋風中罷了。”

蘇氏道:“你可也知道這水與月?流逝的`就象這水,其實並沒有真正逝去;時圓時缺的就象這月,終究又何嘗盈虧。可見,從事物變易的一面看來,天地間沒有一瞬間不發生變化;而從事物不變的一面看來,萬物與自己的生命同樣無窮無盡,又有什麼可羨慕的呢?何況天地之間,凡物各有自己的歸屬,若不是自己應該擁有的,即使一分一毫也不能求取。只有江上的清風,以及山間的明月,送到耳邊便聽到聲音,進入眼簾便繪出形色,取得這些不會有人禁止,感受這些也不會有竭盡的憂慮。這是造物者(恩賜)的無窮無盡的大寶藏,你我儘可以一起享用。”

於是同伴喜笑顏開,更換杯盞重新飲酒。菜餚果品都被吃個精光,只剩下桌上的杯碟一片凌亂。(蘇子與同伴)在船裏互相枕着睡去,不知不覺天邊已經露出魚肚白。

【名家點評】

主客對答是賦體中傳統的表現手法,主與客都是作者一人的化身。在這篇賦裏,客的觀點和感情是蘇軾的日常的感受和苦惱,而主人蘇子所抒發的則是他超脫地俯察人與宇宙之後的哲學的領悟。前者沉鬱,後者達觀;前者充滿人事滄桑與吾生有涯的感慨,後者則表現了詩人與大自然合而爲一的心靈淨化的境界。

但這種意蘊都不是藉抽象的灰色的言語表述,而是訴之於月下江遊的眼前景物和由景物所引起的感觸,因此纔有強烈的感染力和滲透力。一方是由月夜江上想起曹操的詩句,由詩句聯想起曹操兵下江南、橫槊賦詩的英雄氣概,進而產生了“千古風流人物”不免“浪淘盡”,空留山川遺蹟的感慨,轉而抱恨於人生須臾,江山無窮,登仙乏術的無可奈何;一方則順手以眼前的江水與山月作比,以水的逝去而又長流、月的盈虧而又永生的現象,闡發變與不變、瞬間與永恆的關係,歸結到人生應投入大化,方能超脫無謂的苦惱。這兩方面的感情,包括人生苦悶和物我參透,當然都是蘇軾在貶謫生活中的煩惱以及要求擺脫煩惱的曠達態度的表露。(《古文鑑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何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