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寫作的祕密

文學寫什麼?從某種角度上來講,文學是記憶的,而生活是關係的,文學在敘述它的記憶的時候表達的又是生活。好多事情你要往大里看,好多事情又要往小裏看。把國際上的事情當你們村的事情來看,把國家的事情當你家的事情來看,要始終建立你對這個社會的新鮮感。對社會一直關注,你的作品就有了一定的前瞻性。這種自覺意識一旦成了一種習慣,你必然就能找到你所需要的題材,而你所需要的題材也必然會向你涌來。我們常常說神奇,其實任何事情幹久了,神就上了身。

賈平凹:寫作的祕密

文章怎麼寫?寫什麼是關於膽識、關於觀念、關於見解、關於趣味的問題,怎麼寫則關乎智慧、聰明、技術、技巧,而無論什麼題材,最終都要落實到文字上,它的祕訣都在於技術。小說是啥,小說就是說話,但說話裏面有官腔、罵腔、笑腔、哭腔,有各種腔調,在我理解,小說就是正常的跟人說話的腔調,你給讀者說一件事情,首先把你的事情說清楚、說準確,然後想辦法說得有趣,這就是好的語言。

我自己體會語言首先是與身體有關係的。爲什麼?一個人的呼吸如何,他的語言就如何。你是怎麼呼吸的,你就會說什麼樣的話,如果你是氣管炎,你說話肯定是短句子。不要強行改變自己的正常呼吸,隨意改變句子的長短。如果你強迫自己改變呼吸,看到外國小說裏面有短句子,一兩個字或者是四五個字就是一句,你就去模仿,不管當時的處境和當時寫的內容以及當時的情況,你就盲目地去模仿,不僅自己氣憋得慌,別人讀着也憋得慌。

好文章需要氣質。一個人的社會身份是由生命的特質和後天修養完成的,這如同一件器物,器物會發出不同的聲音。敲鐘是鐘的聲音,敲碗是碗的聲音,敲桌子是桌子的聲音。

有的作品語言雜亂,還沒有成器,沒有形成自己的風格;有些作品有了自己的風格了,但是裏面都是些戲謔的東西,拿作品一看就知道這個作家不是一個很正經的人。有的作品語言很華麗,但裏面沒有骨頭,那都是耍小聰明甚至輕佻的人寫的;有些作品寫得很乾癟,一看作者就是一個沒有嗜好的人。

現實生活中也是這樣,有些人是特別好的人,但是特別枯燥;有些人是很有趣的,但是老沾你的光,你寧願讓他沾光也願意和他呆在一起。

寫作需要節奏。節奏就是氣息,氣息也就是呼吸,語言上要講節奏,寫一部作品更要講究節奏。你的作品要活,一定要在字與字之間、句與句之間、段與段之間充滿那種小孔隙,有了小孔隙它就會跳動,就會散發出氣息和味道。

如何把握整個作品的氣息,這當然取決於你對整個作品的構想豐富度,構思差不多完成了,醞釀得也特別飽滿,這時你穩住你的勁,慢慢寫,越慢越好,就像呼氣一樣,悠悠地就出來了。當然這種慢不是故意地慢,而是把氣憋着慢慢地放出來,但是也必須保證你肚子裏有氣,肚子裏沒有氣就沒有辦法了。在你保持節奏的過程中,你要“耐煩”。寫作經常讓人不耐煩,爲什麼有的作品開頭寫得很好,寫到中間就亂了,寫到最後就跑開了,這是節奏不好。節奏不好也是功力問題。

寫作要有現代性。現在的寫作如果沒有現代性就不要寫了,如果你的意識太落後,文學觀太落後,寫出來的作品肯定不行。傳統中的東西你要熟悉,你是東方人,是中國人,你寫的是東方的、中國的作品。從民間學習,是進一步豐富傳統,爲現代的東西做基礎做推動。

我在上世紀90年代寫過一篇文章,其中談到雲層上面都是陽光。意思是,民族有各個民族,地方有各個地方,我們在重視民族和區域時,一定要知道任何民族、區域的宗教、哲學、美學在最高境界是相同的,最高層的東西都是一回事,只是你的國家在這個雲朵下。既然這樣,我就用不着跑到那一朵雲之下寫別的東西,我就寫我這個雲彩怎麼下雨,同時腦子裏一定要想到雲層上面是一片陽光。陽光是相同的,一定要有這個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