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食美文隨筆

 ■ 麥食

麥食美文隨筆

人是雜食動物。不光吃五糧,還要吃六畜;吃膩了精糧,嘗粗糧、挖野菜。習慣了家種的、家養的,還得上天入地到處蒐羅奇禽猛獸,山珍海味。但不論其食譜如何泛廣,然主食依舊脫離不了米食和麥食。

生於南方,確實不習慣於用麥粉製作的食物。相對來說,米食細膩、潤滑,容易入口下嚥。比如:年糕、米麪、糉子、麻餈、湯圓等。還有,過年放在口袋當零食的爆米花,超市包裝精美的鍋巴,產婦坐月子必吃的“姜炒米”,均是爲米所制。再則,即便是我們端午吃的,名爲“麥餅”的地方小吃,也得攙雜四成的糯米粉以改善口感;現在乾脆全部用糯米粉製作,美其名爲“糯米麥餅”;實則,名不副實了。在我記憶裏,麥食,一直就是粗糧的代名詞。是勤儉、精明的主婦在家裏青黃不接時,用來接濟、調劑;更有子女成羣的當家人,趕集上市糶米,糴回大麥、高粱,以過渡艱難生計。北方窮人過年,盼望着能吃上白麪饃饃,而我們卻從來不曾想過。能吃上一頓雞蛋炒炊飯,那纔是夢寐以求。那時,過年吃麥食是爲鄉里鄰舍所譏。

麥食於我眼裏淪落爲粗糧,究其根源,恐怕是我們的不善於製作。巧婦難爲無米炊!好“炊”更需巧婦手。大麥,現在已是罕見,但當年因其產量高出小麥、稻穀而廣爲播種。收割的大麥曬乾磨粉,自家的石磨比不上機器磨得細膩,做成食物確實粗糙無比。別指望

有啥好味道,能填飽肚皮,就得山呼“萬歲”。麥鼓頭,應運而生,爲當時極其常見之食物。將粉和好,置桌上,擀成薄片;“井”字形縱橫切刀成許多方形小片,手掌般大小,攤於左掌中;伸右手指將其中三角捲曲到掌心,捏壓粘連一起即可。這是右撇子的做法,如果是左撇子,左右手得重新調換分工。麥老餈(俗音),意爲“麥老鼠”,大約是取其狀如老鼠的意思,更簡單。麪粉和好成團,伸手隨便抓挖一把置於掌中——隨多隨少,不必講究;彎曲手指一捏成拳狀,除大拇指外,其餘四指,也許三指,陷入麪糰留下了“足跡”;不,是手指印。這個做法,不必左右手分工,儘可以左右開弓齊動手。做好的“麥鼓頭”、“麥老餈”,挨挨擠擠逐個豎放在蒸架上,端進鍋裏蒸煮。蒸架下是自家後園種的`白菜或青菜,也可能是包心菜,切好,加水燒煮。鍋內漂浮着一薄層豬油,亮閃閃的,誘人口水。有時,“手藝”太爲毛糙,“麥老餈”捏得厚薄不勻,待其全部熟透,火候早過,鍋裏菜早已悶黃。無奈,只好一手拿着“麥老餈”,一手端着菜羹碗,蹲坐在門角落;“麥老餈”囫圇吞入,菜羹悶頭倒入。打嗝告示:肚子填飽。

“麥老餈”囫圇了事,“麥蝦”得細作描繪。麥蝦,你可千萬別望文生義!別當真以爲有蝦米夾雜其內。早做交代,免得你一嘗口,卻大呼上當,指着我鼻樑罵“騙子”。和今日麪館之“臨海麥蝦”大爲不同。“臨海麥蝦”已然走出農家,廁身城鎮成爲當地特色小吃。其主料——麪粉,選擇自然非常講究:白淨、細膩、韌性十足,還預先攙和入雞蛋。於碗裏調成濃稠糊狀,斜端着,並置刀於碗沿口,任其自然流出,及時切割成薄薄片狀或條狀下鍋。熟後,猶如“浪裏白條戲水潯陽江”、“三冬瑞雪重鋪”於鍋中;輔以海鮮、牛肉、香腸。味道當然可口可樂。而當年我們的“麥蝦”,僅僅餬口而已!麪粉簡單和好成半固狀,用筷子隨意夾取多寡,下鍋煮熟即可。黑糊糊、皺巴巴一片,簡直就是“黑旋風沂嶺殺虎”般光景。還有一種叫“麥條”。麪粉簡單和團,壓扁成寸許厚,用刀切割成粗條狀下鍋。菜,是同樣後園自家的;油,也同樣薄薄一層漂浮其上;柴火,就地取材。吃,依然是悶着頭倒入肚子裏。飯後,依然打個飽嗝扛起鋤頭上田埂。

“麥食”在我地常作乾糧,於莊稼漢非常實用。茫茫田野,漫漫白晝。田間勞作甚是辛苦,中午吃點乾糧耐飢,免得日剛西斜就飢腸轆轆。年景稍好,家裏尚有餘糧的,也不是一味吃“麥食”下肚。比如:蒸架上排放着一半是“麥鼓頭”、一半是年糕;或者,六成是“麥老餈”、四成是“米老餈”;或者,鍋裏一邊是“麥條”、一邊是“米條”。黑白“雙煞”,刺眼分明。孩子眼尖嘴饞,死死盯着“白煞”不放鬆,那麼“黑煞”豈不成爲天足姑娘難“出嫁”?於是,母親出面主持:“白煞”按人分配,“黑煞”敞開供應。而我們這幫光吃“白煞”尚嫌飢餓的孩子,總是先將“黑煞”消滅乾淨,留個“白煞”最後潤口。

麥食於我改觀,當在大學畢業以後。學校門口不乏有面攤,校內也有夜點心供應麪條。但這些在我記憶中已經模糊不清,因爲,不曾有過特別好吃或特別難吃讓人無法忘懷的。本來,既無才又無德,混混過日子,談不上明珠暗投、懷才不遇;可畢竟纔出校門,依然書生意氣,迂腐十足。工作不久,失卻了原先的興奮和好奇,對分配的工作漸生失落。失望之餘,卻又無力改變,於是選擇短暫的逃離。獨自流浪在附近幾個小縣城,漫無目的,隨遇而安。流竄至新昌,自車站下來,沿着新昌江折向大橋步入縣城。這是當年沿國道走山路的途徑,今日上高速另當別論。於橋頭廣告處得知新昌盛產長毛兔,附近還有專門的兔毛交易市場。過橋四顧已然不知方向,也不管東南和西北;路過一段敗廢的老城牆,繼續閒逛至一個農產品收購站,始知這裏是“浙八味”之一——白朮的地道產地。早已聞名的“小京生”沒有發現,卻將我原先對麥食的偏見徹底糾正過來。一路折折彎彎行至電影院旁,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也不知時間爲幾何。只曉得前心貼着後背,確實得該填補東西。摸摸口袋不曾剩餘幾毛錢,只得挑最便宜的雪菜面讓店主下鍋。面,溼軟、白淨;是機制的切面,一簇簇晾放於團箕裏。雪菜,黑糊糊的,和我家自醃的鹹菜不同,不酸。不記得當時是先喝湯後吃麪,還是先吃雪菜後喝湯;反正似餓虎下山,風捲殘葉,也可以說秋風掃落葉一般。頃刻,碗底露白。我大概不曾伸舌舔幹碗底。滴湯不剩也不一定非得伸舌作犬狀;人,畢竟有筷子輔助,最不濟還有“五爪金龍”可幫忙。此面,實實普通一般,而能讓我如此銘記,只因其匹配我當日之境況。人貴知足!一口“飯碗”在手,切不可一味挑三揀四;吃着碗裏看着鍋裏,永遠是覺得人家的飯菜比自家的香。一碗熱烘烘的麪條,吃得通體舒暢,簡便又經濟。漸漸地,養成了出差吃麪條的習慣。當然,近來奔赴“小小康”路上,口袋比原先多惴幾個銅板;於是,口味也挑剔了,改吃手打抻面、刀削麪。現場製作、觀摩,養眼又養胃。花一份之錢,享二份之福!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說的是人的本質。而諸如:口味、穿着、髮型、愛好等一些非本質的生活習性,總可以隨時變化。近來,我就偏好麥面。最近胃又不好,米麪、年糕更不敢多吃,特別是早餐,我是斷不敢再碰。此物容易乏酸,弄不好整日難受。單位門口有個小麪館,這對我喜歡懶覺,賴在被窩算準時間趕上班者,最爲合適不過。店門口支着一隻大鍋,汽,從早冒到晚;面,隨人到即下,頃刻就好。二元一碗的光面,夾雜幾片翠綠的青菜葉,也可以額外再加點鹹菜。連湯一起喝入肚子,就像晚上臨睡前喝壺普洱一般: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