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賞:我在美國當老師

算起來,我在波士頓大學當國際關係與政治科學的講師已經有好幾個年頭了。其實像我這樣博士讀到第二年就開始教課的不算太多,當時恰好學校的一位年輕女教授休產假,臨時找不到其他人頂替,系主任就直接派我去教這門“太平洋地區的挑戰”的國際關係課。沒想到學期結束,學生給我的評價出奇的好,從此一“教”不可收拾,不僅連續教了4 年,還不斷嘗試新的領域。在美國教書的這幾年,讓我從另外一個角度觀察到了美國學生的狀態,也有不少有意思的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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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國的課堂上,各個國家、各個民族、各種背景的學生都會出現,所以某種程度上也映射了一個微型的國際社會。記得有一次上課,講東亞二戰時期的歷史,我自然而然就提到了南京大屠殺。坐在後排的一個日本學生忍不住站起來說:“孫教授,南京大屠殺的數字是虛構的,而且這不是日本政府或者軍隊的行爲,僅僅因爲少數日本士兵沒有守規矩,犯下了一些罪行,結果大家反倒都來怪日本了……”日本學生反映的恰恰是日本國內關於這段歷史是如何闡述的。如果在平時,我肯定會據理力爭,可這是在課堂上,一個老師去和一個學生爭論,把其他同學晾在一邊,顯然不是一個很好的策略。於是,我讓班上的韓國學生來評論,韓國同樣有過被日本侵略的歷史,所以四個韓國學生滔滔不絕地對日本學生進行了輪番“轟炸”,後來班上的其他學生也開始或“批判”或“勸架”(基本都是站在中韓一邊)的時候,我以教授的身份平息了這場爭論。日本學生事後雖然不是很服,但也很感激,因爲我在課堂上沒有以教授的身份壓制他。

根據我教學多年的經驗,班裏的國際學生往往都是比較用功的,而美國學生則相對更會去“尋找生活與學習的平衡點”。經常會有美國學生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跑來請假,比如,恰逢某個民族或宗教節日,參加的運動隊出去比賽……這些“假”都是有學校的規章制度保障的。我甚至還碰到過一個學生,因爲和女朋友異地戀鬧分手,特地請了假趕去挽回戀情的。

有時候,學生請假不光有學校制度的保障,還有國家法律的保障。就在兩週前,我的一個學生因爲法院傳喚,被召去當一個謀殺案的陪審,因此向我請假。美國的陪審制度規定陪審團成員在陪審期間不能看報看電視,以免受外界對此案評論的`影響,幾乎是被關在屋裏,很久不能與外界聯繫,自然不能來上課了。波士頓當地的法官還特地給我發來郵件,向我闡述了美國法律第234A 章第61 節的規定,學校不能因爲去參加陪審的學生缺課而懲罰她。由於我教公共政策的課,也涉及到了法律和政府的關係,所以學生的缺課並沒有什麼影響,反倒在分享了她作爲陪審的經歷和感悟之後,給班裏其他學生(也包括我)上了極其生動的一課。

每年暑假的課,都是向波士頓本地社區的老人們開放的,我們叫它“長春項目”。這個項目本身就是針對退休後的老人開設的,只要有學習的熱情和興趣,就可以花很少的錢,坐到大學課堂裏來上課。這些老人的生活閱歷極其豐富,有在戰場上打過仗的老兵,也有在大公司歷練過的高管。我的暑期班上就有個老兵,當年在朝鮮戰場上和中國人打過仗,現在要聽一箇中國青年給他授課,想必需要很強大的心理承受能力。不過學習的熱情超越了一切,他經常會跟班裏的其他同學分享自己的經歷,還掏錢印一些延伸閱讀材料發給大家,也會虛心地向我請教問題。從這些老人們身上,我也學到了許多東西。

我不太喜歡中國傳統式的教課方法,老師在上面講,所有學生在下面聽。我會經常引入一些互動,比如拋出一個很有爭議性的問題,讓學生充分表達自己的觀點。很多學生都在評語裏寫道,非常喜歡這樣的課堂討論,而且覺得討論的時間還可以增加。

我的博士導師每年假期都會飛到中國的大學教課,他對中美教學方式的不同也深有感觸。他說如果在中國上課時展開太多的討論,讓學生暢所欲言,學生和家長都會覺得不划算,花了那麼多錢,老師你不講自己的東西,老讓學生在那裏講,這算什麼呢?所以他每次去中國講課,雖然很不習慣,但也會入鄉隨俗,儘量少安排課堂討論,多一些講課的時間。但是在美國,學生們特別喜歡能有機會自己去探索,以小組的形式去做一些課件,只要老師有適當的引導和點撥,同時配上一些輔助的文獻,這樣他們是最滿意的。一旦老師講得太多,美國學生會覺得自己沒有參與感,都只是老師的一家之言,不夠全面和多元。

美國學生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不像中國學生那麼在乎自己的分數。有時候我給B 以下的分數都會覺得很難下手,因爲在私立大學讀書,學生付的是昂貴的學費,如果拿一個C 回家,父母會不會很傷心呢?其實並不是這樣。有一次我給了一個C+,這個同學還專門來感謝我,說在我的課堂上學到了很多,他的其他學科也都不太好,但在我的課上卻有了進步,告訴父母以後,父母也很開心。這樣的例子還不少。在我看來,美國學生可能更多的是和自己比,他們不會因爲其他同學比自己成績好,或因爲拿不到A 而悶悶不樂,只要自己有進步就是成功。

和中國一樣,我在美國教過的學生,不管已經離開多久了,都會繼續和我保持聯繫。就在上個星期,一個我4 年前教過的香港籍女生就來跟我分享香港的局勢,同時想聽聽我的分析。他們已經把我當作值得信任的朋友,願意將自己的想法和境遇告訴我。能有這樣一羣“小夥伴”“忘年交”,確實是一件挺幸福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