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話故事第113篇:素琪The Psyche

引導語:《素琪》這篇故事發表在1862年哥本哈根出版的《新的童話和故事集》第二卷第二部裏,是著名作家安徒生童話選其中之一作品,下面是小編整理的中英文版本,歡迎大家閱讀!

安徒生童話故事第113篇:素琪The Psyche

天亮的時分,有一顆星——一顆最明亮的晨星——在玫瑰色的空中發出閃耀的光彩。它的光線在白色的牆上顫動着,好像要把它所知道的東西和數千年來在我們這個轉動着的地球上各處看到的東西,都在那牆上寫下來。

我們現在來聽它講的一個故事吧:

不久以前,——這顆星兒所謂的“不久以前”就等於我們人間的“幾個世紀以前”——我的光輝跟着一個藝術家走。

那是在教皇住的城裏②,在世界的城市羅馬裏面。在時間的過程中,那兒有許多東西改變了,可是這些改變並沒有像童年到老年這段時間的改變來得那麼快。那時羅馬皇帝們的宮殿,像現在一樣,已經是一堆廢墟。在倒下的大理石圓柱之間,在殘破的、但是牆上的塗金仍然沒有完全褪色的浴室之間,生長着無花果樹和月桂樹。“訶裏生”③也是一堆廢墟。教堂的鐘聲響着;四處瀰漫着的香菸,高舉着明亮的蠟燭和華蓋的信徒的行列,在大街上游行過去。人們都虔誠地信仰宗教,藝術受到尊崇和敬仰。在羅馬住着世界上最偉大的畫家拉斐爾④;這兒也住着雕刻家的始祖米開朗琪羅⑤。甚至教皇都推崇這兩個人而特別去拜訪他們一次;人們理解藝術,尊崇藝術,同時也給它物質的獎勵!不過,雖然如此,並不是每件偉大和成熟的東西都會被人看見和知道的。

在一條狹小的巷子裏有一幢古老的房子。它曾經是一座神廟;這裏面現在住着一個年輕的藝術家。他很貧窮,也沒有什麼名氣。當然他也有些藝術家的朋友。他們都很年輕——在精神方面,在希望和思想方面,都很年輕。他們都告訴他,說他有很高的才氣和能力,但也說他很傻,對於自己的才能沒有信心。他老是把自己用粘土雕塑出來的東西打得粉碎,他老是不滿意,從來不曾完成一件作品;而他卻應該完成他的作品,假如他希望他的作品能被人看見和換取錢財的話。

“你是一個夢想家!”他們對他說,“而這正是你的不幸!這裏面的原因是:你還沒有生活過,沒有嚐到過生活,沒有狼吞虎嚥地去享受過生活——而生活卻是應該這樣去享受的。一個人在年輕的時候,可以,而且應該投身到生活中去,和生活融成一片。請看那位偉大的工匠拉斐爾吧。教皇尊崇他,世人景仰他;他既能吃麪包,也能喝酒。”

“甚至麪包店的老闆娘——那位美麗的艾爾納莉娜——他都津津有味地把她畫下來呢!”一個最愉快的年輕的朋友安吉羅說。

是的,他們講了許多這類與他們的年齡和知識相稱的話語。他們想把這個年輕的藝術家一道拉到快樂的生活中去——也可以說是拉到放蕩的瘋狂的生活中去吧。有些時候,他也想陪陪他們。他的血是熱的,想象是強烈的。他也能參加愉快的聊天,跟大家一樣大聲地狂笑。不過他們所謂的“拉斐爾的歡樂的生活”在他面前像一層蒸氣似的消散了;他只看到這位偉大的工匠的作品散射出來的光芒。他站在梵蒂岡城內,站在數千年來許多大師雕刻的那些大理石像的面前。他胸中起了一種雄渾的感覺,感到身體裏有某種崇高、神聖、高超、偉大和善良的東西。於是他也希望能從大理石中創造出和雕刻出同樣的形象。他希望能從自己心中所感覺着的、向那永恆無際的空間飛躍着的那種感覺,創造出一種形象來。不過怎麼樣的一種形象呢?柔軟的粘土被他的手指塑成了美的形象;不過第二天他照例又把他所創造的東西毀掉了。

有一天他走過一個華麗的宮殿——這樣的建築物在羅馬是很多的。他在一個敞開的大門面前停下來,看到了一個掛滿了美麗畫幅的長廊。這個長廊圍繞着一個小小的花園。花園裏面開滿了最美麗的玫瑰花。大朵的、雪白的、長着水汪汪的綠葉子的百合花從噴着清泉的大理石池子裏開出來。這時有一個人影在旁邊輕盈地走過去了。這是一個年輕的姑娘,這座王府家裏的女兒。她是那麼優雅,那麼嬌柔,那麼美麗!的確,他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一個女性,——她是拉斐爾畫出來的,作爲普賽克的形象繪在羅馬的一個宮殿裏的。是的,她是繪在那裏;但是她現在卻在這兒活生生地走過。

她在他的思想和心中活下來了。他回到他那座簡陋的房間裏去,用粘土塑造了一個普賽克的形象。這就是那位華麗的、年輕的羅馬姑娘,那位高貴的小姐。這也是他第一次對自己的作品感到滿意。這件作品對他具有一種意義,因爲它代表她。他所有的朋友,一看到這件作品,就快樂地歡呼起來。這件作品顯示出他的藝術天才。他們早就看出了這一點,現在全世界也要看到它了。

這個粘土的塑像真是栩栩如生,但是它沒有大理石所具有的那種潔白和持久性。這個普賽克的生命應該用大理石雕刻出來,而且他已經有一塊貴重的大理石。那是他的父母的財產,擱在院子裏已經有許多年了。玻璃瓶碎片、茴香梢子和朝鮮薊的殘莖堆在它的四周,玷污了它的潔白;不過它的內部仍然潔白得像山上的積雪。普賽克將要從這塊石頭中獲得生命。

這樣的事情就在某一天發生了——那顆明亮的星兒一點也沒有講出來,也沒有看到,但是我們卻看到了。一羣羅馬的貴客走進這個狹小而寒磣的巷子。他們的車子在一個不遠的地方停下來,然後這羣客人就來參觀這個年輕藝術家的作品,因爲他們曾經偶然聽到別人談起他。這些高貴的拜訪者是誰呢?可憐的年輕人!他也可以說是一個非常不幸的年輕人吧。那位年輕的姑娘現在就親自站在他的房間裏。當她的父親對她說“這簡直是你的一個縮影”的時候,她笑得多麼美啊!這個微笑是無法模擬出來的,正如她的視線是無法模擬的一樣——那道朝這青年藝術家一瞥的、奇異的視線。這是一個崇高、高貴、同時也具有摧毀力的視線。

“這個普賽克一定要用大理石雕刻出來!”那位富有的貴族說。

這對於那沒有生命的粘土和沉重的大理石說來,是一句富有生命的話,對於這位神往的青年藝術家說來,也是一句富有生命的話。

“這件作品一完成,我就要把它買去。”這位貴族說。

一個新的時代似乎在這間簡陋的工作室裏開始了。生命和快樂在這兒發出光輝,辛勤的勞動在這兒進行着。那顆明亮的晨星看到了這件工作的進展。粘土也似乎自從她到這兒來過以後就獲得了靈感;它以高度的美感把自己變成一個難忘的面貌。

“現在我知道生命是什麼了!”這位藝術家快樂地高呼着,“生命就是愛!生命就是‘壯麗’的昇華,‘美’的陶醉!朋友們所謂的生命和享受不過是稍縱即逝的幻影,發酵的渣滓中所冒出的沫沫,而不是那賦予生命的神聖的祭壇上的純酒。”

大理石立起來了。鏨子從它上面鑿下大片的碎塊。它被量過了,點和線都被劃出來了,技術的部分都完成了,直到這塊石頭漸漸成爲一個軀體,一個“美”的形態,最後變成普賽克——美麗得像一個反映出上帝的形象的少女。這塊沉重的石頭現在成了一個活潑、輕盈、縹緲、迷人的普賽克;她的嘴脣上飄着一絲神聖的、天真無邪的微笑——那個深深地映在這位年輕的雕刻家心裏的微笑。

當他正在忙着工作、把上帝給他的靈感變成具體的形象的時候,那顆晨星在玫瑰色的晨曦中看到了這情景,也瞭解到這年輕人心裏的激動,同時也認出了他臉上的顏色的變幻,以及在他眼睛中閃耀着的光彩的意義。

“你是一個大師,像古希臘的那些大師一樣!”他的高興的朋友們說,“不久全世界就要對你的普賽克感到驚奇了。”

“我的普賽克!”他重複着這個名詞,“我的!是的,她應該是我的!像過去的那些偉大的巨匠一樣,我也是一個藝術家!

上天賜給我這種恩典,把我提高到與貴人同等的地位。”

於是他跪下來,向上帝流出感謝的眼淚,接着由於她——那座用石頭雕出的她的形象,那座像是用雪花砌成的、在晨曦中泛出紅光的普賽克的形象——他又忘記了上帝。

事實上,他應該看看她——那個活着的、輕盈的聲音像音樂似的她。他可以送一個消息到那個豪華的公館裏去,說那個大理石的普賽克已經完工了。他現在就向那兒走去;走過寬廣的庭院——這兒,在大理石的池子裏,有海豚在噴着水,百合在開着花,新鮮的玫瑰花苞在開放。他走進一間高闊的大廳——牆上和天花板上塗着的彩色、紋章和圖案射出燦爛的光輝。穿着華麗服裝的僕人——他們像拉雪橇的馬兒似的戴着許多丁當的小鈴——在高視闊步地走來走去。有幾位還安全地、傲慢地躺在木雕的凳子上,好像他們就是這家的主人似的。

他把他的來意告訴他們。於是他就被帶到一個大理石砌的樓梯上去;樓梯上鋪有柔軟的地毯,兩邊有許多石像。他走過許多富麗的房間;牆上掛着許多圖畫,地上鑲着由種種不同顏色的石塊拼成的花紋。這種琳琅滿目的景象使他感到呼吸沉重;但是不一會兒他就感到一陣輕鬆,因爲這家的高貴的老主人對他非常謙和,幾乎可說是很熱烈。他們談完話以後,他在告別時還叫他去看一看小姐,因爲她也希望看到他。僕人們領着他走過富麗的大廳和小室一直到她的房間裏去——這裏最華貴的東西就是她。

她和他談話。任何讚美歌、任何禮神頌,都不能像她那樣能融化他的心,超升他的靈魂。他提起她的手來吻着。沒有什麼玫瑰花比這更柔和;而且這朵玫瑰花還發出火,火透進他的全身。他感到了超升。話語從他的舌尖上涌出來——他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東西。火山洞口能知道它在噴出熾熱的熔岩嗎?他對她表示了自己的愛情。她立在他面前,驚呆,憤怒,驕傲。她臉上露出一種藐視,一種好像忽然摸過了一隻粘溼的青蛙時的那種表情。她的雙頰紅起來了,嘴脣發白,眼睛冒火——雖然這對眼睛像黑夜一般烏黑。

“你瘋了!”她說。“走開吧!滾開吧!”

於是她就掉轉身不理他。她美麗的面孔所現出的表情,跟那個滿頭盤着蛇的、臉像石頭一般的表情⑥差不多。

像一個失掉了知覺的人一樣,他搖搖欲倒地走到街上來。

像一個夢遊者一樣,他摸到自己的家裏來。這時他忽然驚醒,陷入一種瘋狂和痛苦中。他拿起錘子,高高地舉向空中,要把這尊大理石像打得粉碎。可是在痛苦中,他沒有注意到,他的朋友安吉羅就在他的旁邊。安吉羅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說:“你瘋了嗎?你在做什麼?”

他們兩人扭作一團。安吉羅的氣力比他大。這位年輕的藝術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就倒到椅子上去了。

“出了什麼事情呢?”安吉羅問。“放鎮定些吧。說呀!”

可是他能夠說什麼呢?他怎麼能夠解釋呢?安吉羅在他的話裏找不到什麼線索,所以也就不再問了。

“你天天在做夢,弄得你的血液都要停滯了。像我們大家一樣,做一個現實的人吧,不要老是生活在想象中,弄得理智失常呀!好好地醉一次,那麼你就可以舒服地睡一覺!讓

一位漂亮的姑娘來做你的醫生吧!平原上⑦的姑娘也是很美麗的,並不亞於大理石宮裏的公主。她們都是夏娃的女兒,在天國裏沒有絲毫分別。跟着你的安吉羅來吧!我就是你的安琪兒,活生生的安琪兒!有一天你會衰老,你的筋骨會萎縮;於是在某個晴朗的日子你就會躺下來,當一切在歡笑和快樂的時候,你就會像凋零的草兒一樣,再也生長不了。我不相信牧師說的話,認爲在墳墓的後面還有一種生活——這只不過是一種美麗的.想象,一種講給孩子聽的童話罷了;只有當你能夠想象它的時候,它才能引起興趣。我不是在夢中生活,我是在現實中生活。跟我一塊兒來吧,做一個現實的人吧!”

於是他就把他拉走了。在此時此刻,他能做到這一點,因爲這個年輕藝術家的血液里正燃着火,他的靈魂在起變化。他有一種迫切的要求,要把自己從陳舊的、惰性的生活中解脫出來,要把自己從舊我中解脫出來。因此這一天他就跟着安吉羅走出去。

在羅馬郊區有一個酒店;藝術家們常常到那兒去。它是建築在古代浴池的一些廢墟中間的。金黃色的大佛手柑在深厚的、有光澤的葉子間懸着,同時掩蓋了那些古老的、深褐色的牆壁的一部分。這個酒店是由一個高大的拱道形成的,在廢墟中間差不多像一個洞。這兒有一盞燈在聖母馬利亞的像前點着。一股熊熊的大火正在爐裏焚燒,上面還烤着和煮着東西。在外邊的圓佛手柑樹和月桂花樹下,陳列着幾張鋪好檯布的桌子。

朋友們歡呼着把這兩個藝術家迎接進去。他們吃得很少,可是酒喝得很多;這造成一種歡樂的氣氛。他們唱着歌,彈着吉他琴;“薩爾塔萊洛”⑧奏起來了,歡樂的跳舞也開始了。經常爲這些藝術家做模特兒的兩個年輕的羅馬姑娘也參加他們的跳舞,參加他們的歡樂。她們是兩個迷人的巴克斯⑨的信徒!是的,她們沒有普賽克的形態,不是嬌柔美麗的玫瑰花,但她們卻是新鮮的、熱情的、通紅的荷蘭石竹花。

那天是多麼熱啊!甚至在太陽落下去了以後,天還是熱的!血液裏流着火,空氣中燃着火,視線裏射出火!空中浮着金子和玫瑰,生命也是金子和玫瑰。

“你到底跟我們在一起了!現在讓你內在的和周圍的波濤把你托起來吧!”

“我從來沒有感到像現在這樣健康和愉快過!”這位年輕的藝術家說。“你們是對的,你們都是對的。我是一個傻瓜,一個夢想家——人是屬於現實的,不是屬於幻想的。”

在這天星光照着的晚上,這羣年輕人在歌聲和吉他琴聲中,通過那些狹小的街道,從酒店裏回到家裏來;那兩朵通紅的荷蘭石竹花——坎帕尼亞地區的兩個女兒——同他們一道回來了。

在安吉羅的房間裏面,在一些雜亂的速寫、隨意的練習和鮮豔奪目的畫幅中,他們的聲音變得柔和了一些,但是並沒有減低火熱的情緒。地上攤着許多畫頁;這些畫頁裏的素描,在生動而有力的美方面很像坎帕尼亞的那兩個姑娘,不過真人還是比她們的畫像要美麗得多。一盞有六個燈口的燈,從每個燈口上吐出火焰和閃光;在這些燈光中,形形色色的人形,像神祇似的,也顯露出來了。

“阿波羅!丘比特!⑩我超升到了你們的天國,到你們光華燦爛的境界!我覺得生命的花這時在我的心中開放了。”

是的,花兒開了,裂了,又謝了。一股麻醉性的邪氣從那裏面升起來,矇住了視線,毒害了思想,滅掉了感官的火花,四周是一片黑暗。

他回到了他自己家裏來,坐在自己的牀上,整理自己的思想。

“呸!”這是從他心的深處,通過他的嘴發出的字眼。“可憐的人啊,走開吧,滾開吧!”於是他發出一種痛苦的嘆息。

“走開吧!滾開吧!”這是她的話,一個活着的普賽克的話。這話在他的心裏縈繞着,終於從他的嘴裏衝出來。他把頭埋在枕頭裏,他的思想很混亂,於是就睡去了。

天亮的時候,他跳下牀來。他重新整理他的思想。發生過什麼事情呢?難道這全都是一場夢嗎?到她家去的拜訪,在酒店裏的狂歡,那天晚上跟坎帕尼亞的那對紫紅色的荷蘭石竹花的集會——難道這都是夢嗎?不,這一切都是真事——是他從來沒有體驗過的真實生活。

那顆明亮的星在紫紅色的空中閃耀着;它的光輝照在他身上,照在那尊大理石雕的普賽克身上。當他看到這個不朽的形象的時候,就顫抖起來,他似乎覺得自己的視線不純潔。他用布把她蓋起來。在他要揭開的時候,他摸了她一次,但是再也沒有氣力看自己的作品了。

他坐在那兒愁眉不展,一言不發,墮入深思中去;他坐了一整天;他聽不見周圍發生的一切事情。誰也猜不出這個人的心裏究竟在想着什麼東西。

許多日子、許多星期過去了。黑夜是最長的。有一天早晨,那顆閃亮的星兒看見他,他的面孔發白,全身因爲發熱而顫抖,他走向那座大理石像,把那塊覆蓋着的布拉向一邊,以悲痛的眼光,把他的作品凝望了好久。最後他把這座石像拖向花園裏去;它的重量幾乎把他壓倒了。這兒有一口頹敗的枯井;它除了一個洞口以外什麼也沒有。他就把這個普賽克推到了裏面去,然後用土把她蓋上,最後他用枝條和蕁麻掩住了這個洞口。

“走開吧,滾開吧!”這是他的簡短的送葬辭。

那顆星兒在清晨的玫瑰色的天空中看到了這幅情景;它的光在這年輕人慘白的面孔上的兩顆沉重的眼淚裏顫動着。

他在發燒,病得要死,人們說他快要斷氣了。

修道士依洛納提烏斯作爲一個朋友和醫生來看他,帶給他宗教上的安慰的話語,談起宗教中的和平與快樂、人類的罪過,和從上帝所能得到的慈悲與安息。

這番話像溫暖的太陽光,照在肥沃的土壤上。土壤冒着水蒸氣,升起一層霧,形成一系列的思想圖畫,而這些圖畫是有現實的基礎的。從這些浮着的島上,他遙望下邊人類的生活:這生活充滿了錯誤和失望——而他自己的生活也是如此。藝術是一個女術士,把我們帶進虛榮和人世間的情慾中去。我們對自己虛僞,對朋友虛僞,對上帝也虛僞。那條蛇老是不停地在我們的心裏講:“吃吧,你將會像上帝一樣⑾。”

他覺得他現在第一次認識了自己,找到了真理和和平的道路。教會就是上帝的光和光明——在修道士的靜修室內他將找到安靜,在安靜中人生的樹將可以永恆地生長下去。

師兄依洛納提烏斯支持他的信心;他的決心變得更加堅定。人間的兒子現在變成了教會的一個僕人——這個年輕藝術家捨棄了人世,到修道院裏去隱居起來了。

師兄師弟們是多麼熱情地歡迎他啊!他加入教會,成了一個節日。在他看來,上帝就生活在教會的太陽光裏,從那些神聖的畫像和明亮的十字架上對他射出光來。在黃昏,當太陽落下去的時候,他在他的靜修室裏打開窗子,向古老的羅馬,向那些殘破的廟宇和那莊嚴的、毀滅了的“訶裏生”眺望。他在春天裏看到這一切;這時槐樹正開滿了花,長春藤在現出新鮮的綠色,玫瑰花在遍地舒展着花瓣,圓佛手柑和橙子在發着光,棕櫚樹在搖動着枝葉;這時他感到一種他從來沒有感到過的、激動着他的感覺。那片廣闊的、安靜的坎帕尼亞向那藍色的、蓋滿積雪的高山展開去,好像它是被繪在空中似的。它們都相互融成一個整體,呈現出和平和美的氣息;它們在一種夢境中飄浮着,這全部都是一個夢!

是的,這個世界是一個夢。這個夢可以一連做許多鐘頭,做完了又繼續做下去。但是修道院的生活是經年累月的生活——是無窮盡的歲月的生活。

內心可以產生許多不潔的東西。他得承認這個事實!在他心裏有時偶爾燃燒起來的那種火焰究竟是什麼呢?那種違反他的志願的、不停地流着的罪惡的泉水,究竟是什麼呢?他責備着他的軀體,但是罪惡卻是從他的內心裏流出來的。他的精神裏有一部分東西,像蛇一樣柔軟,卷做一團,和他的良心一道在博愛的外衣下隱藏起來,同時這樣來安慰自己:那些聖者在爲我們祈禱,聖母也在爲我們祈禱,耶穌甚至還在爲我們流血——這究竟是什麼呢?難道這是孩子氣或青年人的輕浮習氣在作怪,把自己置於上帝仁慈之下,以爲自己就因此得到超升,高出一切世人之上嗎?

許多年以後,有一天他遇到了還能認出他的安吉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