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士文經典散文

姚士文是我聘到這所學校所帶的第一批學生中的一個,他最終還是未能完成他的學業。

姚士文經典散文

新學期初一新生報到,我忙得不可開交。忙了一個上午,新生報道工作纔算基本結束。我躺在辦公室的牀上,舒展了一下疲憊的身體,打算小睡一會兒。這時,一個女孩報告的聲音從辦公室外傳來。哎,看來又睡不成了。得到我的允許後,推門進來了一女一男兩個學生。女孩子要大些。

“劉老師,麻煩您給我弟弟注一下冊。”其中的女孩兒大方地說。

“嗯,你弟弟叫什麼名字?”

“姚士文。”

“哦,姚士文?”

我記起來了,在分到我班的新生名單中是有個叫姚士文的,升學成績很不錯,特別是語文成績。我是代語文的,自然對語文成績較爲關注些。我一邊註冊,一邊隨意地和這姐弟倆聊了起來。姐姐很健談,弟弟則很少說話。我才知道,姐姐是這所學校初二的一名學生,他們家在王窪子鄉。這鄉鎮我沒去過,不過多少有些瞭解。這是我們縣最貧窮最偏遠的一個鄉鎮,我初中時的一位同學就是這個鄉的,難怪他報道這麼晚呢。我不由地多打量了姚士文幾眼。他瘦而矮小,面色蠟黃,頭髮如一堆亂麻,隨意地栽放在頭皮上。他穿着很補素,準確地說是很寒酸。他穿的衣服極短,褲帶勒出的褲腰的褶皺都能夠清楚地看到,兩隻幹細黝黑的手腕露在外面,褲口高挑,兩隻腳面一目瞭然,腳顯然很久沒有洗過了。他睜着他那雙大而明亮的眼睛,好奇而又有些躲閃着打量我,似乎在評估我的爲人。我從他的眼睛裏感覺到:這是個很有靈氣的孩子。

給他注完冊,我把之前對其他學生講的又重複了一遍,然後就叫他姐帶他熟悉校園。

從初一第一學期的幾次作文中,我發現姚士文的作文寫得很不錯。他是班裏年齡較小的學生,可我還是從他的作文中瞭解到,他的心智要較一般學生早熟,這讓我很驚訝。他對我有一種依戀,我能感覺到。當我和班裏的學生在一塊的時候,他總是要擠到靠我最近的地方,然後用他那雙靈動的大眼睛盯着我看。我就常常對他笑笑,有時候看似無意地撫摸一下他的頭。他就很興奮地衝周圍的同學望望,像是得了什麼獎似的。

上課時姚士文總是最後一個進教室的。上課鈴聲已經響過,就連我都已經站在了講臺上了,他纔會急匆匆地衝進教室,一看我在講臺上,他就會猛然地來個緊急剎車,滑進教室近兩米後再急急地退出去,然後氣喘吁吁地喊聲“報告”。這時,教室裏就會笑聲一片。我知道他非常貪玩,並沒有因此而責怪他,只是告訴他,儘可能提前進教室。

在初一第二學期某個周例會上,有學生反映,姚士文在宿舍向同學賣方便麪。這是學校不允許的,我自然要求他以後不要再這樣做了。他沉默着,沒有說什麼。我想他以後應該不會再這樣做了吧。可是時隔不久,又有學生反映了這一問題。這讓我很生氣。他被我叫到辦公室。

我問他:“你怎麼不聽話?我前面不是對你說過了麼?怎麼還要賣?”

他依舊是沉默。

我接着說:“這樣不好,你讓我很爲難,學校不許這樣做。我們這是學習的地方,做‘生意’怎麼成?再說這方便麪也算是垃圾食品,經常吃,會使同學們營養不良的。你覺得這樣做對麼?”

他終於開口了:“劉老師,我也是沒有辦法,我一週的生活費不夠,我爸一週只給我30元。”

他一開口,便已泣不成聲。“我也不敢多要。再要,我爸就打我。”

“30元?打你?”

我很意外,我知道這所學校學生一週下來生活費基本是不少於50元的。30元,這讓我想到了我當年上學時的窘況。我能深刻體會到在集體生活中寒酸的滋味,真難爲他了啊!他告訴我,他的父親因爲生活壓力大,脾氣變得很暴躁。看着他委屈痛苦的樣子,我本來是要批評他的,這時卻只想着該如何安慰他了!

我覺得有必要了解一下姚士文的家庭了。

第二週的一天下午,姚士文的父親來到了我的辦公室。他一進門,我就知道他是姚士文的父親,他分明就是若干年後的'姚士文。他人到中年,但看上去卻遠比一般中年人蒼老了很多。

一番交流之後,我瞭解到他們家共有五口人,妻子身體不好,時常生病。三個孩子,大兒子精神上有些問題,二的是個女孩,就在這所學校上學,學習很不錯,三的就是這姚士文了。早年爲了生孩子,卻正趕上計劃生育緊張,土地被村裏收回,兩孔破舊的土窯洞也被鄉上封了。他只有拖兒帶女,外出餬口。多年奔波,只不過勉強度日罷了。先前年才又回來,求爺爺告奶奶,好不容易在村裏再次落了戶。可因爲底子薄,家裏勞力少,兩個孩子又先後上了初中,雖說比過去在外面要好些,但依舊過得很緊巴。

說着說着,這位中年人竟然當着我的面淚流滿面!我能說什麼呢?我只有安慰他說:“您放心吧,只要我帶這個班到初三畢業,姚士文就一定能順利參加中考!”我知道,這是我唯一能爲這位父親做的事。目送他一再感激地離去,我只覺得心中無比的沉重,雖然這是個風和日麗的一天。

每週一次的微機課,是學生們最爲渴盼的一節課,因爲這是一節地道的“遊戲課”。這節課,老師通常只講10分鐘左右,剩下的時間,學生多自由支配了。有些城裏的學生,就用U盤把從網吧下載下來的單機遊戲偷偷地裝在這些電腦裏,只要有機會,他們就打開這些遊戲,盡情地玩了起來。很多人,特別是鄉下來的學生,一玩就上癮了,姚士文就是其中的一個。這已經是初二後學期的事了。

當我知道時,他已經不滿足於在微機課上玩玩了,他竟然和其他同學一道,在週末,在晚休的時候,外出上網,這讓我傷透了腦筋。我知道,如果不能及時制止的話,這會輕易毀了一個學生的。姚士文可是他們全家人的希望。我多次找他談心,可謂軟硬兼施,辦法想盡,總算情況有所好轉。在校期間,他不上網了,但在週末,他還是偶爾會去的。他家因爲太遠,爲了節省路費,一學期只回三四次。他不回家的週末,我是無法保證他不去網吧的。

姚士文敏感而好強,固執而又任性。他不怎麼講衛生,同學們對此有些不滿,常常有意無意地用言語擠兌他。而他,絕不會因爲自己瘦小而忍讓,他會毫無顧慮地和對方幹上一場,那怕最終的結果是捱上一頓揍。一次班上例會,我也記不大清是由於什麼原因,我批評了他兩句,他竟然當場頂撞起我來!只記得他當時似乎非常激動的樣子。

姚士文就是這樣一個多事的孩子,有關他的一些小毛病、小問題總是會時常不斷地被學生們反映到我的耳朵裏來,而我,總是採用較爲溫和的方式解決。有學生問我:“劉老師,對咱們班同學,您要求總是很嚴格的,可爲什麼對姚士文,您卻總是那樣寬容呢?”我對她說:“姚士文這孩子的家庭和一般孩子的不一樣,他的性格又較爲怪異,他是個容易走極端的孩子。如果對他過於嚴格,他是很難讀完初中的。”我停了一下,接着又對這位同學說:“姚士文,他在我們這所學校,也怕只有在我們這個班,他才能讀完初中!”這位學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們都目睹了太多的學生輟學回家。

就這樣,姚士文磕磕絆絆地讀完了初中。他考上了縣高中的重點班,這讓我很高興。我終完成了對一個父親的承諾,完成了對一個特殊學生的教育。但我知道,我對他的教育並不是很成功,我並未能徹底改變他乖張的性格。他能順利地讀完高中,直到大學畢業嗎?我心中時常爲他擔憂。

一日,妻上班回來。

她對我說:“我見到你們班的姚士文了。”

“姚士文?你在哪兒見到的呢?”

“在一家超市門口,他正給那家超市般東西呢!”

“搬東西?他沒上學嗎?”

“沒有。他給我說,他不上學了,就給那家超市做搬運工。”

“搬運工。”

“他還問起你呢,問你的病好些了嗎。”

我只覺得很是悲哀,不知道是爲自己還是爲姚士文。妻後來的話我再也沒能聽進去。

後來,我從其他學生那裏瞭解到,上高中後,姚士文最初的表現還是不錯的,學習在全年級也是靠前的。但到高二第二學期,他就學壞了,上網、抽菸、偷人、做“生意”。學習成績每況愈下,再後來,班主任就不要他了,他自己也不想讀了,就退了學。這些話,又再一次勾起我對他的相關回憶。

姚士文果然最終還是未能完成他的學業。

姚士文,我的學生,你現在還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