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梔子濃濃請心情散文

六月初的一個早上,走在每天上班必經的小道上,剛下過雨的空氣格外清新。一個小姑娘騎着車從我身邊經過,帶起一陣鳳,一股淡淡的香味鑽進我的鼻子。這香,好熟!於是放慢腳步,仔細地在路上尋找着香源。原來,道旁的花壇裏,夾種着幾棵梔子。梔子花苞還包裹着活潑的綠色,像一個個綠色的小燈泡,掛了一樹,藏在枝葉間,不漏聲色,不仔細看,還真的一時難以分辨。其中幾個卻悄悄亮出了一絲白色,彷彿性急的小姑娘,偷着提前穿上了成熟的新裝。我忍不住,想湊近些,在近一些,去聞一聞那股清香......

香香梔子濃濃請心情散文

“別湊近,當心花裏的蟲子爬進鼻子裏去!”好熟悉的聲音啊,恍惚間,我看到一人多高的梔子樹旁,多出了一個矮小瘦弱的小腳老太太,正半是嚴肅半是疼愛地看着我。

那可是我的太婆?......

“太婆,太婆!這花怎麼還不開?”小小的我,不情願地縮回已經邁出去的腳,嘟着嘴問。

“快了快了,你數着,再落兩次雨就該開花了。”太婆把我牽回了小屋。我不捨地回頭看看那一樹含苞而未放的梔子花,心中充滿了小小的祈願:快點開花吧,香香的花兒......

那時候,太婆65歲,我5歲,卻已在太婆家裏寄養了兩年——我年輕的父母忙於工作,根本無暇照顧我,在我3週歲的時候,就託付給了太婆。在太婆的悉心照料下,我很快樂,絲毫看不出父母關愛缺失的那種孤單和落寞。

20年前的鄉下,新鮮的事物實在不多,年幼的孩子卻總是充滿好奇。也許是小女孩特有的對香味的喜愛和迷戀,每到夏天,我總對太婆門前那兩株長得枝繁葉茂的梔子樹滿懷熱切的期待。

據說,那是太婆出嫁後,從孃家移栽的。說起來,那兩棵樹,長得真是漂亮。一般的梔子樹都是矮矮的,也不起眼,開起花來,也是小小的、零散的。太婆家的梔子樹,卻長得高高大大,幾乎有一個成年女子那麼高葉子也比一般的樹寬大許多,一片片油光鋥亮,撐得整個樹像個胖娃娃,更難得是,那兩棵樹開的花,又香又白,足足是一般梔子花的一倍,花期也特別長,這一茬花謝了,那一茬花又冒出來,每天採,每天發,花開得最盛的時候,滿樹都是白白的梔子花,香氣四溢,半個小村都能聞到,引得七鄰八舍都來討花。於是,早晨忙完早飯,太婆就開始到樹旁摘盛開的梔子花,小小的身子只能夠到樹三分之二,努力伸出胳膊才能勉強摘到最上面的花。半開的,盛開的花一朵朵從太婆枯瘦的手裏傳給我,我再把小花放到竹籃裏,疊成高高的一座散發着芬芳的'小山。

“太婆去捋帽草,囡囡看着,有走過要花的,就遞給他們吧。”太婆叮囑着,給我搬張小板凳,讓我給人派花,自己就在一旁幹活。小孩子總是坐不住,一會跑到太婆邊上叫着“我來打攪漿糊”,一會咯咯笑着給太婆撓癢癢,更多的時候,我故意跑來跑去,站到梔子樹旁,踮着腳尖大叫:“太婆,明年我就這麼這麼的高了!”逗得太婆也“哈哈”地笑。

每當有人走過要花的時候,我就認真地當起了小花童。“阿嬸,給你花!掛在蚊帳上,蚊子就不會咬了。”稚氣未脫的我遞給人花的時候總愛這麼說。

可能是小孩子皮膚比較嬌嫩,每年夏天,我被蚊子叮過的地方總是又紅又腫,很難消退。每年第一批梔子花,我總是優先享用,等不及花完全綻開,太婆就會摘下幾多來,用細細的白線一紮,倒懸在銅製的蚊帳勾上。“有了梔子花,囡囡沒蟲咬,睡得香!”太婆一邊搖着扇,一邊拍着我,嘴裏還呢喃着古老的童謠:“搖搖哎......”無數個這樣的夜晚,我就在太婆溫暖的臂彎裏,呼吸着梔子花甜甜的味道,美美地做着快樂的夢睡去。

慢慢地我長大了,到了該上學的年紀,父母準備把我領回家了。那天,我哭着鬧着不肯走,太婆摸着我的小手,安慰道:“囡囡乖,好好讀書,太婆以後給你送梔子花來!”好說歹說,我才肯隨父母回到自己家。

“太婆,記得要給我帶花來啊!”分別時,我眼淚汪汪地說。

“好,太婆不會忘!”太婆揮着手輕輕地說,邊用手指檫掉眼角的淚。她的身後,那兩顆梔子花開得正旺,在我的淚眼朦朧中,重重疊疊好像下了一場小範圍的雪,連帶着模糊了太婆的藍布衫和藍圍裙。

別後的第二年夏天,太婆真的送花來了。某天剛進家門,我就聞到了那種梔子花特有的清新、香甜的芬芳。“太婆來了!”我高興地歡呼起來!我的太婆,她踮着小腳,挪着小步,走了二十分鐘的路,裝了小半藍的梔子花來給她疼愛的曾外孫女。

“囡囡長高了。”才分別一年,太婆卻皺縮了許多,身形也更佝僂了。

“太婆,以後還給我送梔子花嗎?”

“送,只要太婆還在,就給囡囡送花。”

“太婆,等我賺錢了,給你買車,你坐車給我送花哦!”......

兩年、三年、四年......記不清太婆究竟給我送了多少年、多少次的梔子花,只知道,隨着我上小學、讀中學、念大學,我去太婆家的機會越來越少,直至一年也未曾去過一次。而不管我在不在家,夏天,太婆的梔子花卻還是會送到我家來——偶爾,太婆趁身體吃的消,會親自帶上一些來,絕大多數數時候,是託人裝進小籃子給我,一如從前。

最後一次見太婆,似乎是我大二那年,她送梔子花過來,順便與暫住我家的外婆聊天。“太婆!”我親熱地叫。太婆顯然愣了一下,才明白那個站在她面前的,是她的小囡囡。

“我正要說呢,不知道爲什麼,今年的花忽然開得很小,也不多。可能是樹上長蟲子了吧。”太婆有點不好意思,“所以我就帶來幾朵來,等明年花開得好,再多送點來。”

“沒關係的,太婆。”後來,我饞着太婆,恭恭敬敬地僱了黃包車送他回家。事後,外婆才告訴我,太婆已經得了病,身體不太好了。可我依舊抱着美好的希望,覺得太婆還會給我送梔子花,誰料這次再別,竟成了永訣——我的親愛的善良的給過我無數慰藉的太婆,沒能熬過那年冬天。

聽外婆說,太婆去後,她家那倆棵梔子花,竟完全不成氣候了,葉子打卷、花又少又瘦,沒了精神。

再以後,便再也沒了太婆家梔子花的消息。那花,那人,都成了我夢中遙不可及的回憶......

“婆婆,給我摘朵花!”一個稚嫩的聲音把我從遐想拉回到現實。

“這就給你摘!”被喚作婆婆的瘦小老婦,仔細打量着滿樹的梔子花兒,思襯着該先摘哪一朵。

原來,她不是我的太婆。

原來,不覺間,我的太婆,已經離開五年了。

又是一年夏天,又是一年梔子花開,卻已無人再爲我來送梔子花。

我感慨着,繼續走着,深深地呼吸着那尚未完全散發開的香氣,從心底裏念着:“太婆,你還好嗎?你的囡囡,畢業了,真的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