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天總是不好,灰灰的。
在老丁還是小丁的時候,雖不怎麼帥,但也有着“進步青年”的風采。
小丁不識字,可他知道誰對他好。
兩人像在霧裏游泳,可總隔着一段距離,小丁低着頭拖着好幾個窟窿的破鞋走着跟着,前面的一團灰色撲了過來。
“給。”
女人從大布包裏,拿出一條圍巾,像跳動的火焰,像我們說的青春。
小丁拿過圍巾,看着前面跳動的身影,呆了。
霧氣很濃。弄得一下子吞沒了那團灰色。
小丁抱着圍巾想了一晚,瞪着屋樑。
天還不怎麼亮,一切還籠着灰色,像下過沙塵的.雨,淋得小丁溼答答的。小丁從未像今天這樣盼望着天明。
“戴了?合適不?”
“嗯。”
“俺手不巧,織了好幾遍。”
“給。”
小丁拿出一條絲巾結束了這場突如其來的侷促的對話。紅着臉走了。
她看看絲巾,又小心看了下週圍,滿眼的死氣——太陽還沒升起來。
“俺娘給俺定親了。”
“嗯。”
“以後別來了。”
“嗯。”
小丁悶着頭走了。
三天後她出嫁,哭嫁,哭成了淚人。
小丁抱着從未戴過的圍巾一個人在屋裏對着鏡子罵人,也罵也哭。圍巾都溼透了。
小丁人本分,家裏就一個人,雖窮但能幹能吃苦。
很多媒婆來串門,小丁就只問
“那人會織紅圍巾嗎?”
媒婆敗興而歸。
風吼得像鬼叫。
她嫁了人後,音信全無,鄰里說到了外地,還說她男人待她不好,還說生了倆孩子……
小丁都聽着,他家裏晚上比村口墳地還嚇人,摔東西,大嚎大哭。
村裏來了個寡婦,和小丁做了對鄰。那寡婦說是家裏人待她不好,逃出來的。
其實天氣也時好時壞。
小丁常幫寡婦做些粗活,別人問他爲啥,他只笑不說。
鄰里指指點點。
“丁大哥,信我寫好了,你看看罷,活先放一邊。”
小丁搖搖手,笑了笑,揣在了懷裏,貼着心窩子。
信的內容很簡單。
“過得好嗎……那條圍巾我一直戴着,聽說你男人待你不好,不好就回來吧……那紗巾你還記得嗎……”
沒郵票,小丁把它藏在紅圍巾裏,晚上枕着它,怕丟了。
很多年過去了,小丁成了老丁。
老丁還是話不多,不過談起他的紅圍巾,他纔多說兩句,可也就那兩句。
“那紅圍巾很鹹,鹹的發苦。”
“我死了也得抱着這紅圍巾。”
說到死,別人就會呸呸兩句不吉利,老丁也就不說了,嘿嘿地笑着。
我問他:“紅圍巾你戴過嗎?”
他說:“一直戴着。”
“你留着它做什麼啊?”
“可暖和裏。”
說到這,老丁不免又多說兩句了。
“那紅圍巾很鹹,鹹的發苦。”
“我死了也得抱着這紅圍巾。”
老丁一直是光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