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母親學做飯散文

那年我九歲,父親在大隊水利專業隊幹活,早上雞不叫天不明父親就走了。母親做了兩次大手術,身體還沒有恢復好,就到生產隊幹活掙工分。妹子還小,只有七歲,剛去小學上學。

我跟母親學做飯散文

母親很瘦,臉像白麪紙一樣蒼白,好像輕彈一下就會崩破了;眼窩塌陷得很深,好像大堰堤上被洪水沖垮的一個豁子;手上的青筋蹦跳得老高,好像鋸齒一樣的老君峯山脈。她個子高大,走起路來像一架鬆散的骨骼在移動。母親在地裏幹活,沒幹多久,面臉汗水,衣襟被汗水溼透了緊貼在身上。她站在綠瑩瑩的麥地裏,眯上眼睛,得好一陣子才能緩過神來。隊裏有社員心疼母親,要她回家休息,母親堅持着。不幹活哪有工分,沒有工分哪有糧食吃啊!

我家大門前是生產隊的八畝地,八畝地的西南角是生產隊的打麥場子。布穀鳥叫的時候,八畝地裏的麥子黃了熟了,整個空氣中都飄蕩着麥香味兒。天忙了,母親和社員們一樣在忙着收割麥子。八畝地裏,或收割麥子,或擔運麥子。麥場裏,石磙在轉,鞭子在響,吆喝牲口的聲音更是響亮。

臨近中午的時候,妹子在院子裏玩跳皮筋,我趕緊到竈房做飯。搬了個小木凳放在鍋臺邊,拿着木水瓢從大瓷缸裏起水,站到木凳上添到鍋裏。蓋上圓圓的大木鍋蓋,下了凳子,走到鍋底門生火,狼煙動地,手上臉上都是鍋煙灰,眼淚鼻子都出來啦,火也沒弄着。

母親失急慌忙衝了進來,“咋回事兒?”“媽,我幫您做飯。”母親激動得淚都出來了,走到鍋底門蹲下身子把我攬在懷裏。“媽來教你。鍋竈裏不能添太多的柴火,少添點柴火,架空,火就着了。”母親一邊說一邊上手做,一會兒工夫,火就旺旺地着了起來。

這時,母親站起來,把我拉着轉到鍋臺前,掀開大鍋蓋,“小祖宗,你爸不在家吃飯,就咱仨人,添真多水呀!你人小,沒手勁,一瓢水端不動,少端些,添六瓢就中了。”母親說着話,把鍋裏的水又舀出了一些。

沒多久,鍋就響水了。母親用葫蘆瓢挖來糝子,又在糝子瓢裏放了少許食鹼。對我說:“到時間了,媽要上工去了。放半瓢糝子就中,鹼不能太多了,半條鋼勺就中,多了就吃不成了。等鍋水滾了,再下糝子,攪一攪,蓋上鍋蓋,停一會兒再攪。要時常看看鍋底裏的火,沒柴了添些柴,不能叫火滅了。做好了,千萬注意把鍋底的火柴退出來,埋到鍋灰裏,不能失火了!”

母親走後不久,鍋水就滾開了,我把糝子連同食鹼倒進了鍋裏,用勺子攪了一攪,蓋上了鍋蓋,連忙到鍋竈前招呼鍋底的火,然後轉到鍋臺前,上到小木凳上,掀開鍋蓋攪着鍋。反覆了幾次,便把鍋底的柴火給退了。我和妹妹各自盛了一碗,端着碗走到了大門前,大聲叫着母親,“媽媽,飯中了,快回來吃飯啊!”這時母親挑了一擔麥子正往麥場送,聽到我的呼喊聲,放下了麥子,驚慌地叫着跑了回來,“哎呦,小祖宗,我一擔麥還沒有送到麥場,咋着飯就中了?”

母親走到大門前,接過我手中的碗看了看,糝子顏色還沒有變色不說,糝子是糝子,水是水,糝子都是大大小小的疙瘩兒。“哎呦,這咋能吃?”她把我和妹子碗裏的“飯”又重新倒進鍋裏,升着火,將我拉到鍋臺邊,用鐵勺在鍋裏耐心地輕輕將大大小小的糝子疙瘩敲碎,攪了攪蓋上了鍋蓋。“記住,有糝子包的時候要這樣敲碎,至少攪着鍋得燒兩茬柴火,見鍋裏的糝子黏糊糊了,飯裏起氣泡兒了,飄起飯香了,飯才中,才能吃!”

母親吸取了這次教訓,農忙的時候她會提前做好飯;農閒了下雨了,她纔會教我做飯。

那是個下雨的星期天,雨淅淅瀝瀝地下着,地面上溼漉漉的,有大小不一的明晃晃水窪。院子裏高大的梨樹,葉子和梨子都掛上了晶瑩剔透的雨珠兒,葉子更加青翠了。

我和妹子在母親的住室裏,妹子坐在母親的牀沿上,我坐在一把老式的暗紅油漆椅子上,趴在黑油漆的三鬥桌上做作業。母親在正間織布機上織着老粗布,那是一家人一年的穿戴,剩餘部分還要拿到街面上還錢。

剛臨近中午,我就沒心做作業了,催着母親到竈房教我學做紅薯飯。

我和母親一起下了竈房。把紅薯洗了,小的切成兩瓣,大的再切成兩截,放在瓷盆裏。母親把瓷盆端到鍋臺上,掀開鍋蓋給鍋裏添上水,按上籠蓽,放上紅薯,扣上籠蓋。我在鍋底門把火生着,架好柴火,紅紅的火苗跑到了鍋臺眉毛沿上。“這次,我教你學做麪湯,你看着聽着。連你爸四口人,多半碗麪粉就中。添上水,水不能太多,多了麪糊兒老稀,扯不出絲兒;水也不能太少,少了攪不動,也扯不出絲兒;水要適中。用筷子攪勻,要用力攪,力道要均勻,小了攪不動,大了麪粉容易拋灑,攪到麪粉和水全都融在一起,沒有面粉包,沒有面疙瘩,能扯起條兒,再攪上幾遍,用水至少頂上紡一個花捻的工夫。”母親一邊示範着一邊給我講着。紅薯蒸熟了,揭開籠蓋,將籠蓽上的紅薯連同籠蓽一起,雙手抓住籠蓽兩端,系在籠蓽上的環形繩子,端下鍋臺,放到案板桌上,因爲鍋裏的水蒸氣很燙手,若不小心,會燙傷手,會端不下來的。

接着母親把攪麪糊兒大瓷碗裏的水,倒到另一個大瓷碗裏,用筷子再攪麪糊兒,把麪糊兒攪均勻了,她耐心地對我說:“不需要用力,但得細心,別把麪糊兒攪拋灑,挑起筷子能扯條兒。一手用筷子攪鍋,把水攪出旋兒,一手把麪糊兒碗慢慢地傾斜,讓麪糊兒扯着條兒,像細細的瀑布水一樣,流進鍋裏,在鍋裏旋轉。此刻,兩手要搭配好,攪鍋的手不能停,倒麪糊兒的手要保持均勻流線,直到麪糊兒全部進鍋,再用攪鍋的筷子把碗壁上的麪糊兒,一點一點集中起來,倒進鍋裏,再攪,最後用另一個碗裏頂面糊兒的水,將麪糊兒碗刷淨,將面水倒進鍋裏,再攪一遍,蓋上鍋蓋。”

此時鍋裏的麪湯全是絲兒,像天上的白絲兒雲一樣好看,勻稱有序,鍋裏開始升騰起香噴噴甜絲絲的面香味兒。

要說,就這樣滾上兩三股,麪湯就中了,可母親怔了一下,又從案板桌下的瓷坮裏拿出兩個雞蛋。“你妹子生日,咱再打倆雞蛋!”我聽了,高興得跳了起來。

母親把兩個雞蛋打在碗裏,又用筷子將蛋清和蛋黃擴勻,把鍋蓋掀開了,將雞蛋碗傾斜,呈環形由鍋心向鍋邊慢慢地注入。當雞蛋全部注入完,鍋裏漸漸飄起了黃燦燦的蛋黃,像淺黃色的晚霞,美麗極了,那飯香更加濃重濃烈了。接着,母親又用鐵勺輕輕推了幾下鍋底,說:“這是防止雞蛋黃坐底。”麪湯還沒有完全做好,我的哈喇子就流出來了,扒着竈房門喊父親和妹子吃飯。母親一臉的幸福感,微笑着對我說:“媽做的麪湯,敢說在咱村都是數一數二的。你奶活着的時候,就愛喝我做的麪湯!”

從那以後,我跟着母親學做飯更帶勁兒了、更熱心了。不到十二歲,蒸饃,烙饃,擀麪條,包餃子,炒菜,燴湯,炸油條,我差不多都學會了。

如今,每每親手做飯時,當年跟母親學做飯的溫馨場景就會浮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