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煙火散文

寬寬的街道上,車水馬龍,店鋪林立,綠化帶上樹木蔥蘢,各色的玫瑰花開得嬌媚動人,三葉草綠得像地毯,一簇簇白色的小花在風中搖曳,一棵棵修剪齊整的圓柏,在晨風中佇立着,冷眼看着喧囂的城市,沉默不語。

平淡煙火散文

陰天,下雨,淅淅瀝瀝的雨絲交織成一道密密的珠簾。女人揭開窗簾看看灰濛濛的天,在心裏嘆一口氣,這天氣,又是休息的日子,出了攤也沒生意,不如再睡會,晚點再出去。聽着滴滴答答的雨聲,又躺回暖哄哄的被窩裏,紛亂的思緒卻像一團亂麻,盤根錯節,理不出個頭緒。

男人上夜班,下礦井,還沒回來。在礦井裏幹活,又累又危險,可爲了多掙點錢,供一雙上大學的兒女,他白天黑夜在那黑漆漆的地底下拼命,還不到五十,背已經有些駝了。

女人也不年輕了,鬢角有了遮不住的秋霜,隔幾個月染一次,長一陣,那些白色的髮根又冒出來,生生不息。女人煩了,就任它們放肆地長着,實在太扎眼了,自己買點廉價的染髮劑塗點。眼角那深深的魚尾紋,刻着她經歷過的滄桑歲月, 臃腫的腰上堆起一圈圈贅肉,過了四十歲的女人,再也無法跟年齡相抗衡。

昨天女兒打電話來,說馬上要去實習了,正在聯繫實習的地方。再一年女兒就大學畢業了,孩子畢業後能不能找到工作,也是個大問題。他們只是寄居在這個城市裏的邊緣人,沒錢沒門路,除了供孩子讀書,也沒能力幫他們找工作。聽說大學畢業前會有就業招聘會,但願女兒能順利應聘到一份工作,他們也就不憂心了。

兒子才大上一,考到了山東,學的是工程管理。兒子說學這個將來好就業,畢業實在找不到工作,去工地打工也能混碗飯吃。想起兩個孩子,女人的眼角溼潤了。一雙兒女蠻懂事的,每月的花費省了又省,從不向爸媽多要錢。女兒從大二開始就在校外兼職,發傳單,做鐘點工,假期跟着老師去各地招生,掙點獎學金,補貼生活, 減輕爸媽的負擔。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兩個孩子長這麼大,粗茶淡飯的,跟着爸爸媽媽蝸居在這二十來平米的黑屋子裏,從不抱怨。

外面的雨聲漸漸小了,屋子裏慢慢有了亮光,女人坐起來穿衣起牀,在煤氣爐上坐半壺開水,一會男人回來給他做早飯吃。他們的早餐很簡單,磕兩個雞蛋,做兩碗蛋湯,泡一個冷餅子。孩子們不在家,大人可以將就點,吃飽肚子就行。

他們租住的房子,是一棟單身公寓樓裏的小套房,裏外兩間,一樓,黑乎乎的,經常不見陽光。裏屋娘倆住,一張雙人牀,一箇舊沙發,窄窄的玻璃茶几,兩張寫字檯,小小的屋子裏擁擠不堪,連轉身都得小心翼翼,孩子們做功課白天晚上都得開着燈,女兒的眼睛近視的厲害,估計也跟這屋子的光線暗有關。

外屋稍大一點,爺倆住,外帶做飯,放幾樣普通的竈具,鍋碗瓢盆,一張小小的吃飯桌,四個塑料小凳,平淡的日子,簡單的生活。城市裏高樓林立,熱鬧繁華,可對他們來說,有個棲身之地就已經足夠。大量的農村打工人羣涌進城裏,城市裏的房價水漲船高,一套六七十平米的樓房租金七八百,他們哪裏掏得起。這套公寓樓還是男人上班時認識的一位同事的單位房,每月二百元,已經是最低的價格了,他們住了快十年了,手頭緊的時候房租就欠着,人家也從不催着要,他們心裏也挺感激的。

女人手腳麻利地收拾屋子,巴掌大的地,掃掃拖拖,幾分鐘的事。擡頭看看牆上一個滴答作響的老鐘錶,快八點了,男人該下班回來了。女人點火做飯,把兩個雞蛋打進鍋裏,刺啦啦幾聲響,一股油煙味竄滿一屋子。女人把雞蛋攪散了,加上開水,勾點面欠,撒一撮蔥花,一頓早餐就做得了。

剛熄了火,男人推門進來,帶進來一股冷氣,頭髮上掛着細密的水珠子,背上的衣服溼得貼在身上。女人趕緊把乾毛巾遞給男人擦臉:“快擦擦,把衣服換了,當心感冒。”男人憨厚地笑笑,用毛巾在頭上胡亂搓幾下,一頭灰白乾枯的頭髮成了一堆亂蓬蓬的枯草。

女人盛飯,從櫃子裏拿出清真大餅,男人換了衣服,兩個人坐下吃飯。男人接過女人遞過來的餅子,掰碎了泡在碗裏,呼呼地吃。幹了一晚上的活,又累又餓,這碗熱乎乎的雞湯,在他眼裏就是幸福的味道。

“今天出攤不?外面還下雨呢。”男人問女人。

“出,吃完飯我就去,生意淡是淡點,好歹混個攤位費。”女人喝口湯,擡頭看着滿臉疲憊的男人,有些心疼:“以後別老上夜班了,熬人!”

“沒事,白班夜班幹一樣的活,上夜班白天休息,還能幫你做頓飯,替換着看會攤。”男人實心眼,給不了老婆孩子一個富足的生活,至少要盡全力,把寒摻的日子過得寬展點。

“你吃完趕緊睡覺,中午別給我送飯了,我買個燒餅墊巴下就行。”女人收拾了碗筷,從牆上取下一個廉價的挎包,裏面裝一些零零碎碎的小錢,找零用的。“帶上傘,外面還下着雨呢!”男人叮囑一聲。女人彎腰從櫃子裏取出一把花傘打上,走出黑乎乎的樓道。

秋天的雨像一位難纏的女人,時不時地就下起來,沒完沒了。女人扎進霧濛濛的雨中,風裹着雨絲撲在臉上,冰涼冰涼的,女人忍不住打個寒顫,縮了縮脖子。街上的車一輛接着一輛,排起一條長龍,車喇叭聲此起彼伏,正是上班的高峯期,遇上紅燈就堵車,誰的心裏也急得冒火。披着雨衣騎着電動車上班的工人,在自行車道上匯成兩股五顏六色的車流,人行道上三三兩兩的行人打着傘,低着頭急匆匆地走着,城市裏的生活,總是這樣快節奏。

女人今天倒不着急着趕路,下雨天顧客少,去了也是在那幾平米的小鐵皮筒子裏乾坐着,反而心焦。路旁國槐樹的葉子被雨水洗得亮亮的,閃着綠油油的光,花壇裏玫瑰花瓣上掛滿亮閃閃的水珠,像出浴的美人。女人聞着溼漉漉的空氣,難得有雅興欣賞雨中的街景,灰白的臉上浮上一抹淺笑。

她的攤位只是一個幾平米大的報刊零售廳,在車站旁的一條側街口,孤零零地站在風雨中。這兒其實也算一塊風水寶地,候車的旅客寂寞難耐,常來這裏買份晨報或者晚報,幾塊錢的雜誌,打發時間。車站左側還有一個臨時的勞工市場,聚集着一堆堆找活生的民工,他們稱這地方爲“魚臺”。那些人常年累月聚在這裏找活幹,據說幹臨時工勞務費高。他們找不到活的時候,就坐在街邊的臺階上曬太陽,歇陰涼,也會有人過來買兩本盜版的雜誌,翻來覆去地看,消磨時間。渴了來買一瓶礦泉水,一盒三五塊錢的廉價的劣質煙,因爲有他們,女人的生意才得以維持。

女人推開窄窄的門進去,放下手裏的包再出來,把門面上的鐵皮推上去,露出三面的玻璃窗戶,一些花花綠綠的雜誌封面露出來,象一面面彩色的牆。女人除了賣這些報刊雜誌,還捎帶着賣些便宜的飲料。賣菸草得有菸草專賣證的,他們沒有,只能從鄉下開鋪子的叔叔那裏拿一些廉價的便宜煙,藏在貨架底下,偷偷地賣。這些老顧客混熟了,知道她這裏有,不用擺在明處也會有人來買。其實他們都是老實人,膽小,違法的事也不敢做,只是爲了多掙點小錢,也就壯壯膽幹了,雖然 所得的利潤也很薄。

報刊亭實在小得可憐,擺上一些貨物,只剩下兩平米見方的地,只夠放兩把椅子,女人整天就坐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連呼口氣也覺得憋屈。沒顧客的時候,女人就趴在窗口,看着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行人,腦子裏卻總是亂哄哄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看累了,女人就靠在椅子上坐着,繡一副色彩豔麗的十字繡,兩米多長的“富貴牡丹”,女人繡了兩年還沒完。她想繡好了裝裱出來,掛在老家的客廳裏,可這一年三百多天幾乎都在城裏漂着,離家鄉似乎越來越遠了。

女人以前在農村的老家種地,伺候兩個孩子上學。可近些年農村的學生越來越少,一些小學都合併了,他們鄉的高中也撤了,要上高中就只能考城市的學校,中考的門檻也越來越高,條件好的人家都把孩子送到城裏的學校,農村裏一個班裏就七八個學生,老師都沒信心教了,學生的成績更別提了。

那年男人的一個同事老婆生病住院,要把這個報刊亭轉讓了,問有沒有人願意接,轉讓費也很便宜,男人正想着把孩子們轉到城裏來上學呢,就趕緊回去跟女人商量。就這樣,女人帶孩子跟着男人來到城裏,守着這個小鐵皮房,一干就是十年。

前幾年生意還是不錯的,買報刊雜誌的人也很多,加上飲料香菸,打火機之類的,一天能收入五六十塊,比工地上打工的女人掙的還多。這幾年人人都有手機了,一有空誰都抱個手機低着頭在那裏玩,誰還有心專門花錢買書買報來解悶呢,女人的生意就漸漸淡了。夏天飲料賣的多,還勉強可以,到了冬天,生意就像這天氣,淡出水了。

快中午的時候,雨停了,太陽也紅彤彤地放出光來。街上的行人多起來,那些貓在附近旅社裏“釣魚”的民工紛紛涌出來,女人的窗口也開始有了零零星星的生意,她的眉頭也終於舒展開了。

十二點,街上的人流徒然增加,上下班的工人學生來來往往,擠滿了街道,女人拿出一箱小零食擺在窗口,有附近學校的小學生踮起腳尖,遞進來一元錢,拿一袋小吃,女人笑容滿面地接待着每一位顧客,那一元兩元的小錢,就是維持他們生活的來源。男人掙的錢都供兩個孩子上學了,她這點微薄的收入,除去必須的生活費、攤位費、房費、水電費,也所剩無幾了。

男人還是來送飯了,過了水的滑溜溜的手擀麪,拌上青椒炒土豆絲,吃着就爽口。女人有時候覺得自己也挺幸福的,雖然跟着男人受了二十年的苦,可男人顧家,對老婆也體貼照顧,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這種平淡相伴中的快樂比金錢更爲重要。

吃完飯,男人讓女人回去睡會,他看兩小時。女人沒答應,中午太陽大,小鐵皮房裏又悶又熱,男人晚上還要上夜班下井,休息不好怎麼行。跟自己比起來,男人受的苦更多,肩上的擔子也更重,女人不懂得浪漫,但她也知道心疼自己的男人。兩口子過日子就得互相照應互相體貼,心裏快樂了,苦也是甜的。

下午六七點,放學的孩子都走完了,魚臺上的民工回旅店了,車站前也空空蕩蕩,只有下班的工人們再次彙集成擁擠的車流。女人把櫃檯上的小貨品收了,把外面的鐵皮放下來扣好,鎖上小貨亭的門,披着火紅的晚霞回家,夕陽拉長了她的影子,曲曲折折,宛如她走過的人生之路。女人攏攏頭上的碎髮,加快了步子,再過兩個小時,男人又該去上夜班了,她得回去爲他做頓好飯吃,就包他最愛吃的餃子吧。

女人想着,就拐進超市,買了五塊錢的肉餡,一斤豆腐,一把韭菜,忙忙火火地往家趕。那個黑乎乎的樓道里,有他們溫暖的小家,她的希望和夢想,她的情和愛 ,那淡淡煙火的味道,像涔涔的流水,在經年的光陰裏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