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大學時，我班有一個歌王。
他贏得這個美稱，並不是他唱的歌特棒，而是得益於他嘴巴大，嗓門大。只可惜他的上牙翹度有點大，兩顆門牙常露在外面曬太陽，這就影響他咬字不準，歌唱得欠些韻味。他似乎也意識到這一點，於是便經常在宿舍裏引吭高歌。他唱歌很認真，也容易投入感情，半閉着眼，頸伸得老長，附在脛上的喉結就顯得特別碩大，像一個剛勁的琴鍵在喉嚨裏敲擊出動聽的音樂來。
他說他是來自盛產鬆杉、香蕉的亞熱帶山區，他的音量大歸功於他小時候吆喝牛和追獵野兔的長期鍛鍊。他說話的時候靦腆、親切，抑揚頓挫的聲音聽得讓人很舒服。我們都喜歡他。
他真正成爲歌王的日子是在學校舉辦的卡拉OK比賽上，他以他嘹亮的音域、渾厚的高音、傾情的投入一戰成名。漸漸地他的說話也像他站在舞臺上唱歌一樣居高臨下，表情淡淡，使我們感覺不到他初來時的靦腆和親切。
不久，歌王把一個不同系的女孩帶來宿舍，姑娘好酷派，一襲超短着裝，把女性的曲線美很自豪地呈現出來。“你就像冬天裏一把火”，寒冷的冬天裏，任憑火辣的身材在宿舍裏肆意燃燒。女孩說話嗓音低沉，迷離的眼神儼然一個高貴的皇后。他們輕輕嘮叨，累了，就悠然地吸口煙，煙霧繚繞，讓我們對成熟的青春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惑。
以後，歌王身邊就有一個尾巴似的女孩，他們除了睡覺沒一起，其他時間都黏在一起忙着他們的事。他們覺得讀書讀得太疲乏了，就把迷離的眼光拋向沒有明確空間的角落，於是他頻頻向父母提供一個個要錢的謊言。天天早出晚歸的日子使他忙碌又快樂着。
一個大雨滂沱的晚上，我們正要入睡的時候，他醉意惺忪地邁進來，脆薄的酒氣在宿舍裏四處遊蕩，我們感到窒息。大雨頻頻敲打窗玻璃清脆的聲音卻沒能把他顫動的唏噓淹沒。我們趕緊起來，看見他溼漉漉和衣躺在牀上。
“……完了！他媽的什麼都完了……”
他的肩膀抽搐着，說着，像一條臨死掙扎的`魚。我們把他架起，把骯髒的衣服也脫了，他詭祕地對着我們笑、對着我們喊。
“別管我……我不要你管……”
哧哧的笑聲使喧鬧的夜晚也感到羞澀。我們真想給他一個耳光，但我們不敢，只好把他擡到醫務室，讓一瓶白白的液體給他一個安靜的夜。
就這以後，我們看見的他和以前的他判若兩人，他常常隻身獨赴生活和感情的無邊原野，身旁少了一個時髦的女孩，他顯得格外孤獨。我們也很少聽到他引吭高歌了，偶爾聽到的，也只是從公共浴室裏傳來的淒厲的啕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