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館中與諸判官夜集》 岑參

岑參的《涼州館中與諸判官夜集》格調豪邁樂觀,尤其把夜宴寫得興會淋漓,充滿了盛唐的時代氣象。

涼州館中與諸判官夜集⑴

彎彎月出掛城頭⑵,城頭月出照涼州⑶。

涼州七裏十萬家⑷,胡人半解彈琵琶⑸。

琵琶一曲腸堪斷,風蕭蕭兮夜漫漫⑹。

河西幕中多故人⑺,故人別來三五春。

花門樓前見秋草⑻,豈能貧賤相看老。

一生大笑能幾回,斗酒相逢須醉倒⑼。

【註釋】

⑴涼州:唐朝河西節度府所在地,治所在今甘肅武威。館:客舍。判官:唐代節度使、觀察使下的屬官。

⑵城牆上。唐王昌齡《出塞》詩之二:“城頭鐵鼓聲猶振,匣裏金刀血未乾。”

⑶涼州:一作“梁州”。

⑷裏:一作“城”。

⑸胡人:中國古代對北方邊地及西域各民族人民的稱呼。半解:半數人懂得。解,懂得,明白。

⑹蕭蕭:象聲詞。此處形容風聲。漫漫:形容黑夜漫長。

⑺河西:漢唐 時指今甘肅、青海兩省黃河以西,即河西走廊與湟水流域。此處指河西節度使,治所在涼州。故人:舊交;老友。

⑻花門樓:這裏即指涼州館舍的樓房。貧賤:貧苦微賤。唐崔顥《長安道》詩:“莫言貧賤即可欺,人生富貴自有時。”

⑼斗酒相逢:即相逢斗酒。斗酒,比酒量。

【白話譯文】

彎彎的月兒爬上了涼州城頭,城頭的月兒升空照着全涼州。

涼州方圓七裏住着十萬人家,這裏的胡人半數懂得彈琵琶。

動人的琵琶曲令人肝腸欲斷,只覺得風聲蕭蕭兮長夜漫漫。

河西幕府裏我有很多老朋友,老朋友分別以來已有三五春。

如今在花門樓前又見到秋草,哪能互相看着在貧賤中變老?

人生一世能有幾回開懷大笑,今日相逢人人必須痛飲醉倒。

【創作背景】

此詩當作於唐玄宗天寶十三載(754年)。天寶十載(751年)高仙芝改任河西節度使時,岑參曾暫駐涼州,結識了一些朋友;天寶十二載(753年)哥舒翰任河西節度使,其僚屬如高適、嚴武等也與岑參是老熟人,所以當天寶十三載(754年)岑參赴北庭途經涼州時,就有很多老朋友前來迎送,常歡聚夜飲。此詩寫的就是與河西幕府的老同事們的一次歡聚夜飲。

【賞析】

“彎彎月出掛城頭,城頭月出照涼州。”首先出現的是城頭彎彎的明月。然後隨着明月升高,銀光鋪瀉,出現了月光照耀下的涼州城。首句“月出”,指月亮從地平線升起,次句“月出”,指月亮在城頭上繼續升高。

“涼州七裏十萬家,胡人半解彈琵琶。”這是隨着月光的照耀,更清晰地呈現了涼州的全貌。“涼州”,有的本子作“梁州”(今陝西漢中市)。這是因爲後人看到“七裏十萬家”,認爲甘肅涼州沒有這種規模而妄改的。其實,唐前期的涼州是與揚州、益州等城市並列的第一流大都市。“七裏十萬家”,正是大筆淋漓地勾畫出這座西北重鎮的氣派和風光。而下一句,就更見出是甘肅涼州了。涼州在邊塞,居民中少數民族很多。他們能歌善舞,多半會彈奏琵琶。不用說,在月光下的.涼州城,盪漾着一片琵琶聲。這裏寫出了涼州城的歌舞繁華、和平安定,同時帶着濃郁的邊地情調。

“琵琶一曲腸堪斷,風蕭蕭兮夜漫漫。”仍然是寫琵琶聲,但已慢慢向夜宴過渡了。這“一曲琵琶”已不是“胡人半解彈琵琶”的滿城琵琶聲,乃是指宴會上的演奏。“腸堪斷”形容琵琶動人。“風蕭蕭兮夜漫漫”,是空曠而又多風的西北地區夜晚所給人的感受。這種感受由於“琵琶一曲”的演奏更加增強了。

以上六句主要寫環境背景。詩人吸取了民歌的藝術因素,運用頂針句法,句句用韻,兩句一轉,構成輕快的、詠唱的情調,寫出涼州的宏大、繁榮和地方色彩。最後一句“風蕭蕭兮夜漫漫”,用了一個“兮”字和疊詞“蕭蕭”、“漫漫”,使節奏舒緩了下來。後面六句即正面展開對宴會的描寫,不再句句用韻,也不再連續使用頂針句法。

“河西幕中多故人,故人別來三五春。”兩句重複“故人”二字,見出情誼深厚。因爲“多故人”,與各人離別的時間自然不盡相同,所以說“三五春”,下語是經過斟酌的。

“花門樓前見秋草,豈能貧賤相看老。”二句接“故人別來三五春”,意思是說:時光迅速,又到了秋天草黃的季節了;歲月催人,不能互相看着在貧賤中老下去。言下之意是要趕快建立功業。

“一生大笑能幾回,斗酒相逢須醉倒。”一個“笑”字,寫出岑參和他朋友的本色。宴會中不時地爆發出大笑聲,這樣的歡會,這樣的大笑,一生中也難得有幾回,老朋友們端着酒杯相遇在一起,能不爲之醉倒。

這首詩把邊塞生活情調和強烈的時代氣息結合了起來。全詩由月照涼州開始,在着重表現邊城風光的同時,那種月亮照耀着七裏十萬家和城中盪漾的一片琵琶聲,也鮮明地透露了當時涼州的闊大的格局、和平安定的氣氛。如果拿它和宋代范仲淹的《漁家傲·塞下秋來風景異》相比,即可見同樣是寫邊城,寫秋天的季節,寫少數民族的音樂,但那種“長煙落日孤城閉”、“羌管悠悠霜滿地”的描寫,所表現的時代氣氛就完全不同了。

至於詩所寫的夜宴,更是興會淋漓,豪氣縱橫,不是盛唐的人不能如此。“花門樓前見秋草,豈能貧賤相看老。”不是有感於時光流逝,嘆老嗟卑,而是有着能夠掌握自己命運的豪邁感,表現出奮發的人生態度。“一生大笑能幾回”的笑,更是爽朗健康的笑。它來源於對前途、對生活的信心。同樣,末句“須醉倒”,也不是借酒澆愁,而是以酒助興,是豪邁樂觀的醉。以酒助興,興濃歡悅,笑聲爽朗,豪邁樂觀,讀者從人物的神態中,能感受到盛唐的時代脈搏。

拓展閱讀:岑參怎麼讀

答:讀cén cān

岑參字不詳,似乎很難確定其名參當讀“can”音還是讀“shen”音。岑參的父親岑植,做過刺史;有五個兒子:岑渭、岑況、岑參、岑秉、岑亞。岑參兄弟五人的取名,並非循着“兄弟連名”的命名方法,僅從其兄弟的名字中,仍很難斷定其名到底讀什麼音。

然而,細細考察岑參家族的興衰史,似乎可以破譯其名字的真正含義與讀音。

岑參的《感舊賦》說:“國家六葉,吾門三相矣。”三相是指岑氏家族的確出過三位宰相這樣的高官。他曾祖父岑文本相太宗,伯祖岑長倩相高宗、武后,伯父岑羲相睿宗。岑文本長於文翰,著述甚富。岑長倩因爲反對改立武承嗣爲皇太子,反對詔天下立大雲寺,得罪了諸武,被誣謀反而斬於市,五子同賜死。岑羲坐預太平公主謀逆,被誅,籍沒其家,親族數十輩,放逐略盡。這是岑參誕生前兩年的事,可見他雖出身於大家貴族,不過到他這一代已經中落了。

岑羲在睿宗朝做戶部尚書時曾經寫了一首題爲《參跡樞揆》的詩(原詩今不存),同官沈佺期做《和戶部岑尚書參跡樞揆》。可見爲岑參命名者,當受其伯父岑羲《參跡樞揆》詩的啓發,“參”的謎底正是有望他重振相國家聲之義,其名當讀“can”纔對。

岑參不像李白、杜甫那樣,常在詩文中宣揚自己的大志,但是他的《銀山磧西館》說:“丈夫三十未富貴,安能終日守筆硯?”又《西蜀旅舍春嘆寄朝中故人呈狄評事》說:“功業悲後時,光陰嘆虛擲。卻爲文章累,幸有開濟策”。可見他受家世影響,還是自負“有開濟策”,且以建功立業而自相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