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大詩人陶淵明的詩酒情結

引導語:很多的古代詩人作詩離不開酒,東晉詩人陶淵明就是其中的一個,那麼我們一起來了解關於他的詩酒情結。

東晉大詩人陶淵明的詩酒情結

酒是人類的天才創造。中國不愧爲酒的國度,發明酒的歷史也許是世界上最早的,在有史以前中國人就釀出了酒。考古學家曾經在雙溝酒的產地,江蘇淮陰洪澤湖畔的下草灣,發掘出了5萬年前“醉猿”的化石。這些已經化爲化石的猿,顯現出了醉醺醺的姿態,因此被命名爲“雙溝醉猿”。人們大膽猜測,也許5萬年前的古猿人已釀出了酒。雙溝酒之所以成爲中國名酒,這也許是重要淵源吧。如果說這種說法難免有今人的猜度,文人的想象,那麼,考古發掘出的斝(音甲)、盉(音禾)等酒器,均屬於龍山文化,這可是真憑實據。所以,考古學家認定,中國人在公元前22世紀就學會了用穀物釀酒。

酒這種神奇的飲料,一經問世就受到人們的狂熱追捧。因爲酒能助興、酒能提神、酒能怡情、酒能澆愁、酒能壯膽、酒還能啓迪文思,所以纔有“李白斗酒詩百篇”的佳話,纔有武松酒後打死猛虎的壯舉。酒與文人更是結下了不解之緣。古人就說過“文是飯,詩是酒,酒也是詩”。酒是打開人們天性的鑰匙,詩人在半醉的狀態下往往流露出無拘無束的靈魂,寫下傳誦古今的詩篇。李白的《將進酒》字字句句都含酒香。他奉詔爲皇帝寫的《清平調》也是在爛醉之下,用水潑醒後完成的。能豪飲又能寫得一首好詩的,恐怕千古惟青蓮居士一人矣!皮日休就說:“吾愛李太白,身是酒星魂。”古代詩人的名號與酒有關的還真不少。李白人稱“酒仙”,蔡邕號稱“酒龍”,謝靈運名爲“酒虎”,歐陽修自號“醉翁”,白居易自命“酒戶”,他曾不無誇耀地說:“此翁何處富,酒庫不曾空。”杜甫曾作《酒中八仙歌》,寫了賀知章、李白等人。他雖謙遜地沒把自己寫進去,但據郭老考證,杜甫也是地地道道的“酒鬼”。陸游對喝酒說得更是坦率:“百歲光陰半歸酒,一生事業略存詩。”竟把飲酒與寫詩相提並論。

文學史上還有一位喝酒、寫詩、讀書三不誤的“超級酒仙”,那就是陶淵明。陶淵明喝酒既沒有李白的豪爽,也沒有歐陽修的瀟灑,更沒有白居易那儲滿好酒的酒庫。他的一生對於酒總是處於一種渴求的狀態,而且愈是渴望得到,愈是得不到滿足。他在《飲酒》序中說:“偶有名酒,無夕不飲”。可見“名酒”並非常有,而一旦得到,必連夜喝乾,決不會放到明天。他在《自輓歌辭》中說:“千秋萬歲後,誰知榮與辱?但恨在世時,飲酒不得足。”他回首一生,把貧富榮辱看得很淡,而留下的唯一遺憾竟是喝酒沒有得到滿足。他在《五柳先生傳》中更說得坦率:“性嗜酒,家貧,不能常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飲輒盡,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他愛喝酒絕不同於魏晉名士飲酒,本性好喝而已,既不標榜,也不風流,反而因家境貧窮,窘相畢露:一叫就去,有酒就喝,一喝就醉,喝醉就走,從不計較別人的禮貌態度。也正因爲他率性而曠達,不矯情,不做作,反而獲得了親友的理解和寬容。

陶淵明年青時也有“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的大志和“大濟蒼生”的抱負,也曾做過幾次小官。他最後一次出仕當了80天的彭澤令。然而,這次出仕竟也與他愛喝酒有關。他在《歸去來兮辭》序中說:“彭澤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爲酒,故便求之。”當時官府給官員一些公田,以供官吏養家之用,這一點正中陶淵明下懷。他去之後要將所有公田全部種成黍子,作爲釀酒的原料,連吃飯的大事都忘了,還是他的夫人力爭,才留出一半種糧食以供家用。然而,陶淵明畢竟是陶淵明,他上任不久就意識到這次出仕“皆口腹自役”,“深愧平生之志”,只幹了80天,恐怕連種的黍子都沒成熟便慨然辭官,“迷途”知返了。

 陶淵明一生清苦,到晚年更加困窘。這情景恐怕和曹雪芹差不多。曹雪芹被抄家後,靠每月4兩銀子,每季度一擔米的俸祿度日,過着“舉家食粥酒常賒”的生活。後來他的愛子患天花喪命,在一個除夕之夜,他心情悲傷,又多飲了幾杯酒,不幸身亡。他的續妻芳卿寫了一首催人淚下的悼亡詩:

不怨糟糠怨杜康,乩諑玄羊重尅傷。

睹物思情理陳篋,停君待殮鬻嫁裳。

織錦意深睥蘇女,續書才淺愧班娘。

誰識戲語終成讖,窀穸何處葬劉郎。

陶淵明和曹雪芹晚年生活雖然都很貧困,但兩人的心態卻迥然不同。曹雪芹從一個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淪落爲“舉家食粥”的落魄文人。他飲酒伴的是淒涼,品的是哀愁,懷念的是過去,留下的是憂傷。陶淵明則是慶幸自己從“樊籠”中解脫出來,生活雖然清苦,但堅持了自己的志趣和理想,有一種“復得歸自然”的喜悅。他飲酒伴的是快樂,品的是恬靜,除去的是苦澀,留下的是逍遙。

 陶淵明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個大量寫飲酒的詩人。他寫有《飲酒》詩二十首,在他留下的`120多首詩和文章中,寫到酒的要佔一多半。連他虛構的理想世界“桃源仙境”也沒忘了寫喝酒。先寫“見漁人,便要還家,設酒殺雞作食”。接着又寫“村中聞有此人,鹹來問訊”。“餘人各復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可以說陶淵明在桃花源真是過足了酒癮。後人評價陶淵明,說他詩中有酒,酒中有詩,他的詩文與他的飲酒生活同樣有名氣,爲後世歌之頌之。白居易被貶爲江州司馬時,特意去拜訪陶淵明的故居,寫了《效陶潛體十六首》,其中寫道:

先生去我久,紙墨有遺文。

篇篇勸我飲,此外無所云。

我從老大來,竊慕其爲人。

其他不可及,且效醉昏昏。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陶淵明的一生與酒結下了不解之緣。酒是他的生活需求,酒是他一生的留戀,酒還是激發他寫作的靈感之源。我們並不認爲陶淵明不飲酒就寫不出好詩來,但他的許多詩文確是在他飲酒後寫出的。他在《乞食》詩中說:“談諧終日夕,觴至輒傾杯,情欣新知歡,言詠遂賦詩”。《五柳先生傳》之贊曰:“酣觴賦詩,以樂其志”。在《自祭文》中也有“捽兀穹廬,酣飲賦詩”的句子。這些都說明陶淵明飲了酒,似乎更能啓發寫詩行文的興趣與能力,更能開啓思維的閘門,也爲他提供了更廣闊的渲泄胸中塊壘的天地,從而產生了詩韻與酒韻的共鳴。當然,我們也別被一個“醉”字所迷惑。看看他的詩文就可明白,陶淵明並非整日泡在酒裏,沉湎在醉鄉。王謠就曾說:“靖節飲酒是有節制的,絕不會有昏酣少醒的情形”。他自己和他的友人也從沒留下過陶淵明醉酒失態的記載。他即使真的喝醉了,也不過說一句:“我欲睡眠君且去”而已。可見陶淵明的許多詩包括飲酒詩,不過是借“飲酒”以醉人的語態批判是非顛倒的社會,揭露世俗的庸俗污濁,反映仕途的黑暗險惡,表現詩人的牢騷不平,也顯示了作者退出官場後怡然自得的陶醉心情。從當時極度黑暗的社會背景考慮,也不排除他借酒以避亂世而採取的一種明哲保身的手段。他在《飲酒》詩的末尾就寫道:“但恨多謬誤,君當恕醉人”。這哪裏像喝醉酒的人說的話?蘇軾就評論說:“‘但恨多謬誤,君當恕醉人’此未醉時說也,若已醉,何暇憂誤哉?故讀此詩者,不必作飲酒觀,淵明先生之意量遠矣!”

要說陶淵明在文學史上的地位,還是要首推他的“田園詩”。由於他對社會、對人生的徹悟,由於他豐富的人生閱歷,再加上他出類拔萃的文學才能,寫出了一批古今傳誦的“田園詩”。這些詩表現了他對淳樸的田園生活的嚮往與熱愛,寫出了他從事農業勞動的真切感受和與勞動人民的友好感情,以及對理想志趣的執着追求。他的《歸田園居五首》是田園詩的精品乃至極品,可以說是陶淵明開啓了田園詩人一派。然而,陶淵明的文學成就在當時乃至他去世後的幾十年裏,並沒有得到充分的肯定和承認。他的好友顏延之爲他寫的《陶徵士誄》,對他的文學成就也幾乎隻字未提。直到樑朝,昭明太子蕭統對陶淵明的詩文極其推崇,親自爲他編集、作序、作傳。到了隋唐,對陶淵明的評價越來越高。初唐的田園詩人王績寫過一首《醉後》詩:“阮籍醒時少,陶潛醉日多,百年何足度,乘興且長歌”。 李白更是仰慕陶淵明的人品和詩作。在《戲贈鄭溧陽》詩中寫道:

陶令日日醉,不知五柳春。

素琴本無弦,漉酒用葛巾。

清風北窗下,自謂羲皇人。

何時到慄裏,一見平生親。

白居易也非常敬仰陶淵明,曾用“塵垢不污玉,靈鳳不啄腥”的詩句頌揚陶淵明高尚的人格。

到了宋代,陶淵明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得到進一步的確立。歐陽修說:“晉無文章,惟陶淵明《歸去來辭》”。王安石說:“陶淵明的詩‘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有詩人以來,無此句者。然則陶淵明趨向不羣,辭采精華,晉宋之間,一人而已。”蘇軾在《與蘇轍書》中說:“吾於詩人無甚好者,獨好淵明之詩,淵明詩作不多,然其詩質而實綺,癯而實腴,自曹、劉、鮑、謝、李、杜諸人,皆莫過也”。這評價實在是太高了。蘇軾到晚年還說:“深愧淵明,欲以晚節師範其萬一!” 辛棄疾在報國無門,壯志難酬的苦悶中,也把陶淵明引爲知己。在《念奴嬌》詞中說:“須信採菊東籬,高情千載,只有陶彭澤”。給予陶淵明千古一人的極高評價。魯迅先生在《且介亭雜文二集》中也說:“陶潛正因爲並非渾身是靜穆,所以他偉大”。

陶淵明的詩寫得意境優美,含蓄雋永,別樹一幟;他戀酒的故事也膾炙人口,千古傳誦。酒鑄詩魂,文如其人,他高尚的人品和他不朽的詩篇一樣,因酒而大放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