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菩薩蠻- -歸鴻聲斷殘雲碧》賞析

  菩薩蠻

李清照《菩薩蠻- -歸鴻聲斷殘雲碧》賞析

  李清照

歸鴻聲斷殘雲碧,背窗雪落爐煙直。燭底鳳釵明,釵頭人勝輕。

角聲催曉漏,曙色回牛鬥。春意看花難,西風留舊寒。

李清照45歲那一年,是人生的轉折點,金兵已入侵北宋兩年,她和趙明誠住了20年的山東青州府已失陷,家藏十餘屋的書畫古器被焚,徽、欽二帝被俘,高宗在南京即位。趙明誠南下江寧任職,李清照隨之南遷。第二年趙明誠病故,趙明誠的死給李清照極大的打擊,特別是南渡以後國破家亡,滿目慘淡使得她更感悽楚悲涼。於是,李清照帶着丈夫殘存的書畫、金石、碑帖等物流徙各地,曾住過建康、金華等地,最後才落腳於杭州。這首詞作於李清照南渡以後的最初幾年,以尋常詞語抒寫作者曲折多致的心緒變換,是一首寫鄉愁的極品之作。

“歸鴻聲斷殘雲碧。” “歸鴻聲斷”,是寫聽覺,大雁南歸,聲聲鳴叫,一鳴一斷腸。鳴叫聲深深攪動作者內心的思鄉之情,雁南飛歸衡陽,而作者卻只能滯留京杭,何年何月可歸;“殘雲碧”是寫視覺,雁聲已斷,雁兒去那拉?想當年“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現如今早已沒有錦書可寄!遙望遠空,高高的碧天,只有殘雲一片。 短短一句詞以聲音與顏色渲染了一個悽清冷落的環境氣氛。聽歸鴻,望碧雲,在古詩詞中往往寄託着旅愁;望歸鴻而思故里,見碧雲而起鄉愁。柳永《夜半樂》:“凝淚眼、杳杳神京路,斷鴻聲遠長天暮。”  晏幾道在《思遠人 》有“ 飛雲過盡,歸鴻無信,何處寄書得。”  秦觀的《江城子》中有“南來飛燕北歸鴻。偶相逢。慘愁容。”此三人皆有可思可想之人,可去可歸之處。作者卻是親人已逝,家園已毀,獨自憑欄。詞人在這裏借歸鴻碧雲抒發的就是自己悵然若失的情緒。

“背窗雪落爐煙直”,窗外飄下了紛紛揚揚的雪花,室內升起了一縷爐煙。雪花與爐 煙內外映襯,給人以靜而美的印象。“爐煙”下着一“直”字,形象更爲鮮明,似乎室內空氣完全靜止了,香菸垂直上升。此處以窗外紛飛的雪花作室內香菸的背景,氣氛之靜如此之妙。看似暖意融融,心底卻透出寒意點點,雪花之大,爐煙之輕,暗含作者心境的冷與空。李清照在《一剪梅》中抒寫到“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那是多麼甜蜜的思念呀!而今是人已亡,家已空,只有無限憂傷。

兩句詩一寫外景,一寫內景,外景遼闊高遠,在我們面前展示了寂寥無垠的空間;內景狹仄單調,在我們面前呈現了落寞岑寂的境界。內外比襯,外景色調越大、越空,內景就越小、越暗。越發突出了一個柔弱悽苦無助的中年女子的孤獨與無助。

“燭底鳳釵明,釵頭人勝輕”,描寫作者的形容妝扮,在微微燭光的映照下她頭上插戴着明亮的.鳳釵,以及鳳釵上所裝飾的用綵綢或金箔剪成的人勝或花勝。“人勝”、“花勝”都是古代婦女於人日(正月初七)所戴飾物。農曆正月初七被稱爲“人日”,南朝學者宗懍的《荊楚歲時記》記載這一天要“剪綵爲人,或鏤金薄爲人,以貼屏風,亦戴之頭鬢;又造華勝以相遺;登高賦詩。”剪五色綢或金屬薄片成人形,是取人一進入新年形貌精神都一改舊態而成新人的意思。人日節詩人都有詩賦,薛道衡的《人日思歸》:“入春才七日,離家已二年。人歸落雁後,思發在花前。”在蜀州(今崇慶縣)任刺史的高適想念杜甫,寫了一首題爲《人日寄杜二拾遺》的詩寄贈杜甫,詩中有“人日題詩寄草堂,遙憐故人思故鄉……今年人日空相憶,明年人日知何處?”的句子

作者在人日節一定會想到這些風俗習慣,以前和丈夫過節一唱一和愜意無比,而今生活太寂寞太孤獨,不如獨自梳妝打扮一番,重享昔日美麗容顏。一個“明”字和一個“輕”字,用字輕盈,看似給人歡快之感,實則暗含哀愁,窗外簌簌的雪花,室內虛無縹緲的爐煙,沒有一蟲一鳥一花一木,在雁斷雲殘、雪落煙升的悽清氣氛中,燭底的鳳釵即使再明,鳳釵上的人勝即使再輕,孤獨一人,如何歡愉?

“角聲催曉漏”,角聲是指軍中的號角,漏是指古代的計時器銅壺滴漏,此處代指時間;詞人通過聽覺轉到視覺,着一“催”字,一夜悽悽角聲把曉色催來,看曉漏已是黎明時分;曙色回牛鬥,牛、鬥,星宿名,是二十八星宿之一,鬥轉星橫,意味着天將破曉,詞人一夜不寐可知。從“殘雲碧”到“鳳釵明”再到“曙色回牛鬥”,空間從寥廓的天宇到狹小的居室以至枕邊,時間從冥冥薄暮到寂寂深夜,以至天明。時空轉換跌宕跨越很大,作者巧妙地通過景物的變換在不知不覺中完成。以景寫情,情景交融,手法巧妙圓轉流暢。

“春意看花難,西風留舊寒”。轉眼天光大亮,陽光明媚,此人不禁產生一股遊興,報春的花兒想是開放了吧。然而此念方生,即已消退。因爲時節雖在早春,西風還餘威陣陣,花兒仍然受到料峭春寒的威脅,那有心思出來爭春!所以詞人說“西風留舊寒”。詞人如今人既憔悴,心亦淒涼,既想賞花,又怕春寒。不只是天寒,而且是心寒。這是曲筆,實則怕勾起過去和丈夫同遊園之痛。表現了婉約詞特有的情致,增強了抒情力度。

這首詞運用曲筆,以淺淡之語寫深摯之情,意味雋永,值得用心玩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