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布鞋心情日記

從小寄養在浙東四明山麓的一個小山村,穿在腳上的自是祖母製做的布鞋。

難忘布鞋心情日記

一直記得祖母剪布鞋底的情景:只要忙完其他活兒,祖母便會掇上一隻盛滿衣褲邊角料的小竹筐,然而,將一塊塊邊角料兒均勻地疊加起來,待疊到一定厚定,就拿來大剪刀依鞋樣裁剪。裁剪時,祖母總是鉚足了勁,每剪一下,但見祖母的下頜骨連同肌肉總要蠕動一下。

然而,更苦的活兒還在後頭,那就是納鞋底。用針穿苧麻線納鞋底,沒有一定的功夫,那是不行的。當年,好奇的我就曾經嘗試過,但很快便以失敗告終。不知爲何,在祖母手裏,那針就是好聽使喚。但見祖母用針在頭髮間一劃(爲潤滑劑),然後用套在中指的銅頂針一頂,那針線就很快穿將過去。差不多用上三、四天零碎時間,一隻鞋底便納好了。祖母納好的鞋底,既線腳齊整,漂亮極了;又硬梆梆的,勁健極了。納好鞋底,按鞋幫的活兒,就相對輕鬆些。而待鞋楦一楦,便可大功告成。

從剪鞋底、納鞋底到按幫、楦鞋,前後大抵要花費祖母十多天時間。作爲見證人,我確乎感到祖母太辛苦了。這不,她不僅爲祖父、叔叔們也爲我們四姐妹製做,可以說,斷斷續續間,製做布鞋成了祖母一年四季的活兒。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當我回到城裏生活時,我依然穿着祖母製做的布鞋。不知爲何,祖母製做的布鞋,像定做的一樣,就是合腳,就是舒適。祖母可謂心靈手巧,很是適應新潮的變化要求。1978年,當我高考後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時,祖母送我的是兩雙最爲時髦的鞋背上按了兩隻耳朵(兩塊鬆緊布)的鬆緊鞋。在大學唸書,雖然也有家裏條件稍好點的同學穿皮鞋、白色回力運動鞋的,但其時我並不覺得自己穿着的布鞋有多土,而況不少農村來的同學也穿着布鞋。見我的鬆緊鞋做得精緻,曾有同學問我:“你這雙布鞋是哪買的?”“哪裏買得到這樣的布鞋,這是我祖母親手製做的。”我一臉的自豪。

參加工作後,隨着經濟條件的好轉,看到周圍的人羣似乎很少有穿布鞋的,慢慢的,我也開始換穿皮鞋和其它休閒鞋。而爲了遮掩祖母的眼睛,每每回老家探望她,我依然會偷偷地換上布鞋。然而,祖母亦並非不開竅之人。有一天,她老人家詫異地問我:“連村子裏的不少年輕人都穿皮鞋了,你怎麼還是老穿我做的布鞋?”“有時也穿皮鞋,但我覺得穿您做的布鞋感覺比穿皮鞋舒適。”我“變通”着說。“那好,我以後繼續每年給你定做一、二雙,只要你喜歡,我就給你一直做下去。”祖母臉上漾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感。

本以爲祖母只是應付應付我,想不到,她老人家還特認真。每年她都會給我捎上一、二雙布鞋,而每次收到布鞋,我總是感到過意不去。給她直說了吧,怕傷她的心;不說吧,她會源源不斷地給我送上,無端浪費她老人家的力氣。要知道,我的鞋櫃裏藏着許多新布鞋。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進入新世紀,隨着生活水平的驟然提升,尤其是當“飯後散步”成爲一種新的保健方式,“讓你出汗”成爲一種新的請客樣式時,布鞋似乎大有回潮之勢。不信嗎?你去城市廣場和一些綠化堤塘走一走、看一看,就能發現不少人是換下皮鞋穿上布鞋運動的。布鞋的合腳、舒適、乾燥,自是其它鞋類無法替代的。正因爲此,布鞋還成了辦公族、開車族的最愛。

比之於穿布鞋者,我似乎更幸運,因爲這些人穿着的布鞋大多是從店裏購買的,而我則是地地道道由祖母親手製做的。少卻了機器的痕跡,融入了更多祖母深情,自令我平添了一份對布鞋的愛戀和念想。

而今祖母已是九十有三的老人,雖說鞋底已難以再納,但縫縫補補的活兒依然不輟。有一天,我告訴祖母:“我的鞋櫃裏還存有您做的'不下十雙布鞋,可夠我穿的。”祖母笑笑說:“如今納鞋底我是不行了,但那鞋底挺結實的,如果鞋幫壞了,我倒可以繼續替你換做新的。”我不好意思地說:“你這大年紀了,以後就不麻煩您老人家了,我可以上街去買。”想不到,祖母自信地說:“街上的鞋哪有我做的合你的腳,再說,現在享改革開放的福,我身體硬朗得很,眼睛也還行,還可以爲你做到一百歲,你儘管放心穿。”聽罷,我與祖母笑在了一起,樂在了一起。

100年前,德國哲學詩人荷爾德林已預感到人類必將重返故里,重返童貞。是啊,人的內心,永遠存在着一個“故鄉情結”。那是一種溫暖的情感的凝聚,是無盡的夢幻和永久的魅惑。如果說,整個人生就是一種精神之旅,每一步都在尋找最終的故鄉的話,那麼,三十年來的精彩紛呈的幸福生活,讓人們在比較中回望、回味,這是由改革開放帶來的,是與時俱進的產物。布鞋,無非是讓朝聖者的疲憊被故鄉的煙火鋥亮的一個見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