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短篇散文精選

張愛玲的散文當中不乏優美散文,很多人看了之後都覺得被深深觸動。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張愛玲短篇散文,供大家欣賞。

張愛玲短篇散文精選

張愛玲短篇散文(一)

我學寫文章,愛用色彩濃厚,音韻鏗鏘的字眼,如“珠灰”,“黃昏”,“婉妙”,“splendour”,“melancholy”,因此常犯了堆砌的毛病。直到現在,我仍然愛看《聊齋志異》與俗氣的巴黎時裝報告,便是爲了這種有吸引力的字眼。

學校裏我得到自由發展。我的自信心日益堅強,直到我十六歲時,我母親從法國回來,將她睽違多年的女兒研究了一下。“我懊悔從前小心看護你的傷寒症,”她告訴我,“我寧願看你死,不願看你活着使你自己處處受痛苦。”

我發現我不會削蘋果,經過艱苦的努力我才學會補襪子。如果沒有幽默天才,千萬別說笑話。

生活的藝術,有一部分我不是不能領略。我懂得怎麼看《七月巧雲》,聽蘇格蘭兵吹bagpibe,享受微風中的藤椅,吃鹽水花生,欣賞雨夜的'霓虹燈,從雙層公共汽車上伸出手摘樹巔的綠葉。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充滿了生命的歡悅。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這種咬齧性的小煩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張愛玲短篇散文(二)

細草芊芊的綠茵上,沾濡了清明的酒氣,遺下了遊人的屐痕車跡。一切都興奮到了極點,大概有些狂亂了吧?——在這繽紛繁華目不暇接的春天!

咳!蒼蒼者天,既已給與人們的生命,賦與人們創造社會的青紅,怎麼又吝嗇地只給我們僅僅十餘年最可貴的稍縱即逝的創造時代呢?這樣看起來,反而是朝生暮死的蝴蝶爲可羨了。它們在短短的一春裏盡情的酣足的在花間飛舞,一旦春盡花殘,便爽爽快快的殉着春光化去,好像它們一生只是爲了酣舞與享樂而來的,倒要痛快些。像人類呢,青春如流水一般的長逝之後,數十載風雨綿綿的灰色生活又將怎樣度過? 

張愛玲短篇散文(三)

我的朋友炎櫻說:“每一個蝴蝶都是從前的一朵花的鬼魂,回來尋找它自己。”

中國人有這句話:“三個臭皮匠,湊成一個諸葛亮。”西方有一句相彷彿的諺語:“兩個頭總比一個好。”炎櫻說:“兩個頭總比一個好——在枕上。”她這句話是寫在作文裏面的,看卷子的教授是教堂的神父。她這種大膽,任何再大膽著名的作家恐怕也望塵莫及。

女人一輩子講的是男人,唸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遠永遠。

死亡使一切人都平等,但是爲什麼要等#到死呢?

生命本身不也使一切人都平等麼?人之一生,所經過的事真正使他們驚心動魄的,不都是差不多的幾件事麼?爲什麼偏要那樣地重視死亡呢?難道就因爲死亡比較具有傳奇性——而生活卻顯得瑣碎,平凡?

陽臺上撐出的半截綠竹簾子,一夏天曬下來,已經和秋草一樣的黃了。我在陽臺上篦頭,也像落葉似地掉頭髮,一陣陣掉下來,在手臂上披披拂拂,如同夜雨。遠遠近近有許多汽車喇叭倉皇地叫着;逐漸暗下來的天,四面展開如同煙霞萬頃的湖面。對過一幢房子最下層有一個窗洞裏冒出一縷淡白的炊煙,非常猶疑地上升,彷彿不大知道天在何方。露水下來了,頭髮溼了就更澀,越篦越篦不通。赤着腳踝,風吹上來寒颼颼的,我後來就進去了。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的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裏嗎?”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