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苕糖作文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紅苕糖,勝過今天的阿爾卑斯糖。

紅苕糖作文

那些年月,如果你在春節前後到我家做客,進門落座,泡茶之後,母親就會端來半戳瓢包谷花糖和米花糖。這些其貌不揚的吃貨,可是母親一手一手盤出來的。

我的老家在北河巖凸(音愛抱),房前屋後的黃泥巴地裏盛產紅苕。身強力壯的母親心甘情願爲兒女們忙乎。一到臘月,她除了要忙完我爺(吳姓傳統把爸叫爺)安排的活路,還要擠出一天時間爲我們熬一鍋紅苕糖。她邊忙邊笑嘻嘻地對我們說:“我一天忙得出門一把鎖,進門一把火,還要爲你們熬糖,你們可真好吃。”我們像黃泥巴一樣粘着母親,學着她說的順口溜,跟進又跟出。

我年幼,身體溜耍,下窖撿紅苕非我莫屬。選出沒有腐爛的紅苕,拿一個木桶,裝半桶紅苕,加滿水,用擀杖反覆戳洗。這個活兒還有點技術含量,如果用力過猛,戳到桶底,母親就會提醒。弟弟被派去搬那些早已曬乾的柴禾,直到堆滿竈門口。

忙了一個早上,兩大鍋紅苕蒸熟了。我們幾個小傢伙又派上了用場,用手把熟紅苕捏爛,兌水攪勻,幾乎就是一大木盆。用包袱過濾紅苕渣,這也是我最愛乾的活兒。母親先在樓枕上綁一根繩子,把天平架子吊住,再把包袱的四角系在架子的末端,形成一個兜,在兜下放一木盆,盛濾出的汁。我把未過濾的汁舀到包袱裏,慢慢搖動天平架,渣汁自然分離。這樣不斷添加紅苕汁,包袱兜裏的紅苕渣就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把天平架子壓得吱呀作響,這就是我覺得最好玩的地方。等到包袱裏的紅苕渣較多時,就解開包袱的一個角,讓紅苕渣“滾出來”,如此反覆,直到紅苕汁全部過濾完畢。

點糖是熬糖的關鍵。把生長好的麥芽子切碎,再用石磨磨成汁。等鍋裏的紅苕汁加熱後,再象點豆腐那樣,慢慢點入麥芽汁,這時紅苕汁會慢慢變清,也慢慢有了甜味,變成了糖汁。直到後來上了農校,我才明白其中的道理,老先人的這些智慧也讓我折服。

熬糖的火不能太大,否則就會變糊。從早到晚,家裏僅有的兩口鍋一真這樣熬着。肚子餓了,只能吃點現成的饅頭。我們禁不住一次又一次的跑進廚房,只看到大人用船槳模樣的糖攪攪兒在糖汁中左右翻擺,一股股的水蒸氣冒向空中。“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火大熬不好紅苕糖。再出去玩會就好了。”母親這樣一次次地把我們打發了。糖水熬賒了後,她就給一塊糖鍋巴,讓我們解解讒。直到糖攪攪兒向上提起時,紅苕糖能拉成片,纔算老嫩合適,熬製完畢。母親用炒熟的玉米麪,墊在盆裏,把糖舀出來。這時,我已進入了夢鄉。

我時常惦記着放在板櫃裏的紅苕糖。我用盡全身力氣打開厚重的板櫃蓋,拿一根筷子,扎進濃稠的紅苕糖中,轉動筷子,讓糖在筷子上多纏點,在盆邊攙點包穀面,邊走邊吃。如果糖熬得很嫩,吃的時候還要邊轉動筷子,把快要滴落紅苕糖又捲上來。如果紅苕糖掉在衣服上,它就像膠一樣,越擦粘的越多。“這個娃子粘的像紅苕糖一樣!”難怪鄉親這樣說粘巴的小孩。小時吃紅苕糖,時有黃色的包穀面或深棕的紅苕糖糊在嘴邊,甚至臉上,偷吃總被大人識破。有時,糖熬老了,冷卻後就和盆成爲一體,爲了吃到梆硬的紅苕糖,只好用錘子敲。有一次誤破瓦盆,招來一頓暴打。那些晶瑩的糖塊放在嘴裏咬得“咯棕”作響,頓時治好的捱打的疼痛。反正不管母親熬啥樣的糖,我們總是有辦法把它弄到嘴。

這樣的純糖還沒吃夠,就要開始攙糖了。炸包谷花的到隊上來了,我和弟弟背一些包穀、大米和柴禾,跑到對門表叔家,排隊等候。我們稀奇的看着那黑乎乎罐子在火上邊轉邊燒,隨着砰的一聲響,師傅那個長袋子裏就爆出了包谷花,我們就把它裝進洗淨的肥料內層薄膜口袋,順手塞一把到嘴裏,先嚐一口“天下第一脆”。

在臘月二十幾的`晚上,母親就把熬好的紅苕糖倒進鍋裏,加熱融化。再放入包谷花或者米花,使勁攪勻,趁熱捏成小團兒,或用芝麻攙糖,做成大塊分切。香甜的紅苕糖和酥脆的包谷花米花就這樣揉成“黃金搭檔”,成爲過年的最大期盼。我猜想,紅苕糖在熬製的過程中吸收和提升了黃泥巴的粘性,才能把小粒的米花和包谷花牢牢地粘在一起。一口下去,咬破的糖塊上留下的多是半粒包谷花,因爲還有半粒已到了嘴裏。

記得那時苕多不缺柴,母親年復一年的熬糖,每次都熬得不少,她也不多限制我們,想吃就取。我們常吃它過年,又過完正月十五,直到二月,薄膜大口袋裏的糖還沒吃完。紅苕糖有些皮了,我們的癮也過足了,不像剛熬出糖時那樣饞了,平常不愛吃糖的爺媽也會“幫忙”,把它全部“報銷”。春去秋來,我們的“糖癮”輪迴消長,直到兒大母老,紅苕糖成爲甜蜜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