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溝隨筆

我曾經揹負行囊,偷去青春,卻無法面對厚積歷史的枯石;我曾經夢到煙霞,踱驛古道,卻在迷霧塵砂中無法轉身;我曾經在寒夜抱月,傾聽風聲,卻無語形容此刻的翠冷;我曾經跋山涉水,經歷風雨,卻不曾到過這草木厭生的蠻荒之地;我曾經停在敦煌,醉落風情,卻是走到新疆戈壁,沐這霜冷。

西溝隨筆

兩年的時間裏,達阪城,以及往東二十公里的西溝是我全部的記憶。

從當初的好奇和欣賞,被隨後的地貧、貌峻、風烈、木蕭、水混所據,如一卷錦繡畫軸,待慢慢展開時,彩釉盡褪,只剩蒼冷。忍不住掩卷長嘆,真是個極旱、極熱、極冷所在,乃何絕。立在粗獷的天地間,面對懸巖斷層、並肩擁戚的羣山和熱浪如劍、徹骨鑽髓的氣溫,七災八難般的過了一個世紀,時間不過是薄積的年輪,是日月停靠的軒屋,但任誰也不會在意它的存在。而這股倔強的風蝕、桀驁的霸容站在榮枯的歲月裏統治着,接受生命的無量禮尊。

羣山塵魂。

是誰灼傷了春天的顏色,是誰斧鑿刀削這幔幔山丘,又是誰將它用力拔起,不是落魄的陣勢,而是站立的尊嚴。行走在羊腸小徑,沿脈盡是黑刺刺的粒石、膏巖,大片的洪積扇地貌,疏長的無名植物,強勁而忠誠,它們一邊接受風雨雷電的打磨,將原來的容顏淨消幾鍍,用靈魂之劍插入大地,它們也許是死了,但卻用超然的生命活着,這種超越,唯有天地才能感知;它們一邊用灰白的身軀活着,寒山、惡谷、懸巖、貧瘠,一切遠離善美的言辭,如落在楊河上的一朵杏花,依岸急流、拍空即逝。山巒羣伏,千里難色,大海般遠濤而去,每個人站在這裏,都會感嘆,那些山真的能雕刻出幾世的蒼涼、冷峻來,那些穿巒而過的風、植被,徹骨心腸,曾勾起多少行人和建設者的旅思。

沙海炫舞。

“狂風起落倒乾坤,萬縷寒刀追日月”。鐵扇芭蕉的無情撼動嶽壑,千年風精的笑聲摧毀生靈。這是一個令想象和思考幾乎不存的地方,我的曾經,一個凡者,怎麼會讓挺進的腳步涉到這般極致的地方呢。此刻之我,倒是想那大風起兮中的荊軻,僅是爲了完成刺秦滅國的使命,而我們立在狂風中,卻是爲了嶄新的、穿越強悍風區鐵路的建設。這將是一個時代的“神話”。“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戈壁淬鍛壯士心,汗水澆築高鐵路”“醉臥沙場笑看君,古來征戰橫千山”……正是這些豪言壯語、深谷吶喊,使多少性情漢子,離鄉巾幗,穿沙帶甲,與塵爲伍,常在深夜面對冷清的弦月,浴一身銀輝;常在高空枕着鐵橋的溫度,砸一地汗水。

人生,就是隨遇而安的勁草,枝葉總能乘風而展,哪怕千里赤貧,也能灑脫如歸。

大漠落日。

冬季。天氣晴好的日子,是安靜的'奢華。讓暖暖的陽光參悟身體,讓溫度寸寸滲進五臟六腑。幽藍高遠的天,速變無形的白雲,落在榆枝上的鳥,飛機遺留的航線。這些已經足夠掃去煩躁,撫平憂傷了。因爲在山巔,有一場惡風正在接近。

愛看的是落日。高處。遠遠的地平線如喧囂的大海,日落、霞飛,只一種顏色,卻生出許多的壯觀。大漠如煙,關河冷落,殘陽劍戟,曾是旌旗戰場的所在,也是不忍登高臨遠,望鄉渺邈的歸思之景。那一刻的輝煌和廣袤,其值無價。

從達阪城到西溝。植被的變化本就奇蹟,距離的短暫應是色彩強烈造就的結果,那段時空裏,無力苛求一顆沉靜的心。

西溝,一個平凡的名字。卻暗藏着如此刻骨銘心、動人心魄的黃沙戈壁,不知過了幾世幾劫,還會是這般霜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