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小姐的歸途雜文隨筆

喵小姐獨自浪跡。街頭巷尾,青瓦屋檐,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她要尋覓什麼,又不記得究竟是什麼,既想不起,也放不下。

喵小姐的歸途雜文隨筆

她自江南的煙雨樓臺間出發,聽過吳儂軟語,見過風沙漫漫,路過靜謐深淵,望過冰雪綿延。一直前行,總也不曾停駐回首。

喵小姐顏色姝好。摩肩接踵的街頭,也曾有溫柔的兩腳獸爲之折腰,甘願終生愛重她、看顧她,情願一直爲她梳理毛髮,即便房間滿是貓毛也不重要。兩腳獸向她承諾了無止境的愛和妙鮮包,附贈豪華貓爬架與摔盤砸碗的縱容。

喵小姐端莊地坐着與兩腳獸對視,她舔一舔兩腳獸的指尖以示對免費午餐的謝意,翹着蓬鬆的尾巴穿過小巷罅隙。

即便那是溫暖的懷抱、妙鮮包和數不清的愛,我亦不願踏上歸途。喵小姐的尾巴輕輕搖晃着,縱身越過一扇扇窗。

我不要歸途。

喵小姐見過活了許多年的龜,朝生暮死的蝶,謹慎的兔和跳脫的狐,她喜歡與他們的相處,懷念與他們的相識,又被命運催促着與他們各自分別。她依然不明瞭要追尋什麼,又依然堅信有一個在等着她的,一個什麼。

究竟是什麼呢?喵小姐蜷縮在樹梢,望着天上的點點星光。

喵小姐在路上遇見了一位喵先生。他英俊又溫柔,靦腆地向她問好。喵先生住在一片靜謐的森林,他想邀請喵小姐做客,與他一起品嚐最愛的曲奇餅。

喵小姐喜歡他的曲奇餅,也同樣喜歡愛做曲奇餅的喵先生。

可她還是覺得,尚不致歸處。

在喵先生的木屋籬笆前,喵小姐告別他,帶着喵先生的一袋曲奇餅繼續前行。喵先生揮爪送別她,肉墊捏着她留下的小手帕。

多年過去,喵小姐現在已經是喵女士了。

她已經走過江河湖海,知道了哪裏的水甜,哪裏的魚鮮,哪裏的兩腳獸溫和又善良,哪裏曾相遇的朋友在哪裏重見,可她還是不知道缺了什麼。

她已有些累了,卻又不肯停下腳步。

曾經的龜更老了,還在原來的`水潭裏住。

曾經的蝶已有無數後裔,有的繼續飛舞,有的成了標本。

曾經的兔現在住在一個兩腳獸家,據說很愛他。

曾經的狐遇見了另一隻狐,現在他們有了三隻上躥下跳的小可愛。

曾經的喵先生還住在那幢木屋,還在烤曲奇,他新學會的栗子蛋糕喵小姐也很喜歡。

這樣多的故友都曾挽留過她,可她還是堅持要前行。

也許是風,也許是魂,也許是命運。喵小姐說,我還是不能停。

有什麼在告訴我,不要停。

這一年的秋天,喵小姐接到了落葉的信箋。喵先生感染傷寒過世了。

喵小姐悲痛地奔赴喵先生生前的木屋,在那片森林裏,喵先生的鄰居將爲他舉行葬禮。

喵小姐早已不再年輕,她一直在尋找,拒絕歸途,也不容反抗地被推向生命的歸途。她接過鬆鼠先生遞給她的白玫瑰,輕輕吻上去,然後將那溫柔而悲傷的花放在喵先生冰冷的胸口。喵先生的雙爪疊放胸前,爪心還握着喵小姐年輕時贈予他的小手帕。

木屋裏再不會瀰漫出我最愛的曲奇的甜香了,喵小姐想。

儘管十分悲痛,喵小姐還是離開森林,繼續向前。時光從不給任何事物以優待,她漸漸收到了更多壞消息。

住在水潭的龜在她五十七歲生日的第二天壽終正寢。

蝶的後裔因爲氣候變遷不得不遠走。

兔老了,他的兩腳獸不再愛他,將他賣出去,新的買主將他變爲一盤菜。

狐被獵人捉住,喵小姐路過一家皮草店時,透過櫥窗認出了狐華麗的毛皮。

她忽然感到累了,並且從未如此疲憊不堪。

透過路邊的積雨,她看到了自己因蒼老而黯淡的皮毛,沾了灰塵的頹敗。

她已浪跡太久。驀然回首,竟無處可去。

喵小姐快步遠離擺放着狐華美皮毛的櫥窗,天飄起細雨,她把自己團起來,蜷縮在一個窄小的屋檐下,輕聲嗚咽。

喵小姐終於踏上了歸途。她追尋了大半生的虛無,浪費了無數年輕的歲月,終於帶着滿身的疲憊和滄桑走上歸途。

再一次走過與故友初遇的地方,喵小姐和他們卻都已是歸途。景色還是從前的景色,往事已成風。

喵小姐每天都感受得到自己比前一天更衰老。但她還是堅持走到了喵先生從前的木屋。喵先生的鄰居松鼠先生也已經過世,他的兒子小松鼠先生爲她推開門,並歡迎她入住這裏,成爲木屋的第二任主人。

感謝過熱心腸的小松鼠先生,喵小姐掩好門,慢慢打掃積灰的木屋。

好累啊,她一邊打掃一邊想,我好累啊。

小松鼠先生從新鄰居搬過來起,一直堅持每天去問候這位孤身一喵的老夫人。她年紀很大了,但還是依稀看得出昔日的美貌,和越發醇厚的內斂從容。她好像有許多故事,卻從來不肯說給誰聽。

不過沒關係,這位優雅的old lady烤制的曲奇和栗子蛋糕足以撫慰任何遺憾。小松鼠先生摸着圓鼓鼓的肚皮愉快地想。

在木屋的第四個冬季,喵小姐陷入了恆久的沉眠。她將喵先生留給她的甜點配方全部轉送給她可愛的鄰居小松鼠先生,請求他爲她挑選一支白玫瑰,隨她一起安眠於地下——就在喵先生旁邊。

你我終至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