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隨筆

夜深了,像焦墨鋪下來。

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隨筆

山陰很偏,綿延縱橫的丘陵遮住了他望向臨安的熱切的眼,卻攔不下天高風急。深秋的風嗚咽着在黃土地上踉踉蹌蹌地走,走向他的荒涼的村。稀稀落落的鬆杉搖搖晃晃,彷彿遲暮的老人,費勁地想站穩腳跟。

忽地窗紙裂了,像寒鴉的哀鳴,他僵硬冰冷的身子倏地顫了一下。

風呼嘯灌來,燭焰猛然地令人揪心的抖起來,熄了。

炭爐的柴燒盡了,黑暗與徹骨的寒意淹沒了茅屋。故鄉土地的溫度暖和不了他憂慮的心。臥在柴草鋪就的`席子上,他睜着枯槁的眼,看天色黑一點,又黑一點。今夜無月,蒼茫深邃而悠遠的夜空彷彿在對他低低絮語,講述一個逾年曆歲的祕密。

他驚詫於夜的質問,他說,他怎麼會爲自己的處境而悲哀?

他說社稷有累卵之危,金人南下,山河支離,生靈塗炭;他說有千千萬萬的百姓在鐵蹄下化作黃土白骨,他又怎能苟且於此;他說他金戈鐵馬一世廝殺,縱然血染塞北,在所不惜。

花甲有餘的老人,眼光裏有熠熠的神采,明亮而熱切,一腔熱血,萬丈豪情,他顫巍巍地想要站起來,像當年那個“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的青年,書生意氣,揮斥方遒,高談闊論,指點江山。

沒有成功。他頹然垂下揚起的、皺褶橫陳的手。

雨來的突然,打在屋前的老樹上,像馬蹄聲急。

秋風高急,秋雨蕭索。他聽到巫峽清猿的淒厲,聽到中原杜鵑血啼的悲切,他聽到了江南的笙蕭玉笛,聽到塞外的胡琴琵琶,他聽到這一世好河山飄搖破碎,聽到他抵上千百條命也要守護的東西一點一點地被鐵蹄擄去的聲音。

冰涼的雨水漏進屋裏,寒意蝕骨。

安得廣廈千萬間,庇天下寒士得歡顏。可是,家國不保,即使雕樑畫棟又有何用?一種無能力爲的疲倦襲捲而來,他痛苦的閤眼。

恍惚間號角悠遠,清涼的月光打在鐵甲紅衣上,他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一身戎裝,一騎戰馬,一杆長槍,一腔熱血,便可力保這大宋江山。天上而來的黃河之水結了冰,寒光照眼。“野豎旌旗,川回組練”,朔北的敵陣彷彿望不到邊。然而,縱使化做無名青冢,亦,義無反顧。

夢醒,天亮,霜冷。他披上破舊的衣,去補窗紙。晨風溼冷,彷彿想凍住他的理想。

他只嘆,沒有生在鐵骨錚錚的秦漢,讓他得以追隨秦時大將蒙恬率領三十萬大軍北擊匈奴,或是追隨“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的長平侯衛青奇襲龍城……

可知十年飲冰,難涼熱血?他揮就而書——

僵臥孤村不自哀,

尚思爲國戍輪臺。

夜闌臥聽風吹雨,

鐵馬冰河入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