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穀聲聲教師隨筆

蝸居鄉間,卻沒有聽到多少布穀鳥的叫聲。於是我不由問自己:究竟是布穀鳥少了,還是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問題?一日早起,那久違的叫聲由遠而近聲聲傳來,像呼喚,像傾訴,幽遠深長,帶着青草的味道和麥花的芬芳。我屏息聆聽了許久,直到那“布穀”之聲漸漸遠去。繼而思之,恍覺之所以一直未聞布穀之鳴,並非耳朵有恙,實因俗事蒙心雜念太重所致耳!

布穀聲聲教師隨筆

作爲一個土生土長的農村人,我其實就是在那一年一度的布穀聲裏成長起來的。幼年時,伴着那悅耳的布穀聲玩耍,心裏總有一種踏實的感覺。因爲母親說過,布穀鳥一叫,離麥秋也就不很遠了。而麥秋,對於孩子們來說意義可就大了,它意味着那雪白雪白的白麪饃饃,甜中帶香,細膩滑爽,還沒有入口,那誘人的味道早就讓我們這些饞鬼們垂涎三尺。即使麥收未到,母親也會在聽到布穀鳥鳴叫後隔三差五地做點麪食給我解饞,因爲麥秋快到了,那點壓箱底的麪粉有望接上今年的新白麪了。母親通常會做成一個巴掌大的面圈子,燒火做飯時放進竈膛裏烤,住火後再用未燃盡的柴灰埋一陣子,之後就可以吃了。涼涼後吹去柴灰,捧在手裏,白裏透黃,甜裏透香。母親管這吃食叫“補飢”,是我童年時代最稀罕的點心。

及至稍長,跟布穀鳥的距離拉得更近了。布穀聲聲裏,沿着渠埂溝畔放牛,穿楊度柳,繞榆走槐。槐花盛開的時節,布穀鳥叫得正歡,因此那叫聲便薰染透了那沁人心脾的槐香。布穀聲聲裏,約幾個夥伴趕着老牛車到遠離村子的野外去打草。茅子、蘆草、熱草、蔓蔓子草,什麼草都要打;苦苦菜、馬齒莧,婆婆丁,什麼菜都要。晌午了,把包袱搭蓋在車轅上,人卻躲在下面的陰涼裏野餐。平時難以下嚥的玉米麪餅子此時卻如此地可口,也不顧四周鹽鹼地上的鹼花白花花得晃眼……

布穀聲聲裏,爬到村外的`桑樹上採桑椹。那桑樹生長在一條東西走向的渠埂旁,大都碗口粗細,枝幹旁逸斜出,四處伸展,很適宜攀爬。黑的、白的那些已經成熟的桑椹早就被人採去,只剩下慘青慘青的嫩椹和紫紅或者是淺紅的欠熟椹密密匝匝地掛在樹上。那些慘青的嫩椹自然還不能,澀澀的,味同嚼蠟;而那些紫紅的欠熟椹卻很投我們的脾胃,以酸爲主,酸裏帶甜,採一顆擱在嘴裏,便滿口生津。吃着這樣的桑椹,攀在樹上的人淌下來的口水時常會跟桑樹一般高……

布穀聲聲裏,麥花飄香,芬芳四溢,麥穗已豐滿,麥粒已灌漿。農家孩子的手是一副天生的小鋼磨,聞到麥香,掐下一穗,擱在手掌心裏搓啊搓,吹去麥皮和麥芒,白綠白綠的幾十粒嫩生生涼絲絲軟乎乎香噴噴的新鮮麥粒便呈現在了面前。一仰手,一張嘴,嘴巴一閉,牙齒一嚼,呀,麥汁四射,真是鮮美無比啊!

放學了,太陽離地還有三竿高。挽個小竹筐,拿把小鐮刀,或是去挖野菜,或是去薅絆子草。可挖的野菜主要是苦苦菜、辣辣子菜和陽溝子菜。苦苦菜有真假兩種,真的色深,假的色淺;真的可供人食,假的則只能喂禽畜。那些還沒有生蚜蟲的辣辣子菜在開水裏燙過一遍後,可拌上蒜泥涼吃,也可以包成菜糰子吃。儘管那時只能用玉米麪做皮,卻是那些苦澀的歲月裏難得的美味。陽溝子菜葉片狹長,邊沿向上翹起,形狀像水溝,故而得名。我最喜挖剛破土的陽溝子菜。拂去周圍的鬆土,一截白兮兮脆生生的菜芽便露出來了。也不用洗,隨手捏一塊擱進嘴裏,輕輕一嚼,菜汁四溢,透出一股澀澀的甜。

絆子草細如粗針,一節一節蔓延長去,可長到幾米之長。絆子草多的地方,縱橫交錯,密如蛛網,人走在上面,一不小心便會被絆倒,故稱之爲絆子草。這種草牲畜並不喜食,對人們卻大有用處。布穀鳥叫了,麥子快熟了,絆子草也長出來了,人們便大捆大捆地採回家去。晚飯後,月亮掛上樹梢,一家人一邊聽着收音機裏播講的評書,一邊大小人丁齊上陣,將採來的絆子草擰成草繩,等麥熟時捆麥子用。啊,那情景往往是月華如水,蛙聲震天,一聲或兩聲布穀鳥的鳴叫由遠而近,或是由近而遠……

如今,我雖然仍居鄉村,卻因不諳農事不務農活而漸漸疏遠了鄉野,疏遠了那些知名或不知名的野草和野菜,疏遠了那些曾經耳熟能詳的土標和地名。幸好還有那些已經溶進血液裏去的記憶,在布穀聲又響起的時候,引領着我再回到那個青澀卻充盈着芬芳的少年時代。

後記:

布穀鳥是鄉村的精靈,因爲有了它的鳴叫,鄉村纔有了靈魂。聽不見布穀聲了,當然不是布穀鳥的錯,你心裏的布穀鳥死了,你耳際的布穀鳥當然也就啞了。

另:

布穀鳥的叫聲並不完全雷同,最常聽到的是那種循環往復的“布——谷”聲。這可以被看作是布穀世界裏的主旋律。還有偶爾聽到的變調叫法:“布——谷,布——谷,布布布穀”,聽起來更活潑一些。再一種情況是兩隻布穀鳥遙相呼應的叫法,或一遠一近,或一東一西(一南一北),此起彼伏,錯落有致,乃布穀世界中的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