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裏的那棵樹美文

疲倦時,擡頭,總能望見那棵樹。粗壯、蓊鬱,樹冠張開,如巨大的傘,凡覆蓋之處,一片清涼。陽光細碎,在綠葉間閃動、跳躍。每一枚葉,都似乎是一隻調皮的眼,一顆流溢綠光的星。每到春夏,鳥聲在枝柯間啁啾,蟬兒在綠蔭中歌唱。那聲音,清越、歡暢,將天空唱得格外遼闊、晴朗。

校園裏的那棵樹美文

這樣的時候,我總覺得日子很美好---陽光溫熱,綠影婆娑,生命昂揚。彷彿因爲那棵樹的存在,平淡瑣碎的日子,有了亮耀的風景;荒蕪的心靈,也有了生機。

樹在那裏,不知道站多久了。反正我來時,它已經在那裏,一恍十多年過去,它依然在。10多年來,年輕的我,不再年輕,它卻越發蒼翠蓬勃。日日經過它,也沒有特別留意過。只知道它是一棵香樟,比其他樹高些,壯些。它彷彿也並不介意這些,只默默地生長着。主幹筆直向上,約在五米高處,突然分成兩個樹杈,再在這樹杈上,分別旁逸出許多枝條來,如傘,如蓋。把身下的花園幾乎全攬於懷中,枝枝橫斜,葉葉疊翠。撐起的是生生不息的渴望,灑下的是透心徹肺的清涼。

秋冬之時,其他的樹木葉子要凋落,但它不。它站在那裏,撐滿蒼翠的葉片,迎着寒涼的風,顫動着,堅挺、婆娑。彷彿有一種凜然的傲氣,不屈服於惡劣氣候的淫威。勇敢、綠意盎然地,唱着屬於自己的歌謠。每當這時,望着它,我的心便多了些暖意。總覺得秋冬未來,或者春天不遠。因爲樹還綠着呢,綠着就有希望,有溫暖。然而,令人驚奇的是----春天來時,其他的樹木,多半直接從光禿禿的枝椏間,冒出嫩芽或花苞,蓬蓬勃勃地開始了新一輪季節的循環。而它,在新芽綻出前,卻先要褪光一身老葉。那些飄飛的葉片,在春天裏霹靂吧啦地掉落,於空中翻飛,如蝶,如花。旋轉着,漫天飛舞,依依難捨。彷彿在與枝幹作悲壯的訣別。與周圍盛大華美的春景,形成顯豁的區別。那些葉,在悲壯地旋舞中,最終着了地,靜靜地躺在花壇、水泥地面上,被清理進垃圾場。新芽這才紛紛披掛上陣,風風火火地奔赴枝頭。眨眼功夫,又是翠綠如蓋,新鮮欲滴。這樣的場景,我想起動物界的鷹來------鷹在四十來歲時,爲了更高更自由地飛翔,必須要忍着巨痛,在岩石上碰掉老化的喙,拔去不再銳利的指甲,扯光身上厚重的羽毛。只有這樣,它們的生命纔會因更新而得到有效延長,纔會在餘生裏飛得更高更遠更強。我不知道香樟在褪去老葉時,會不會有鷹那樣撕裂血肉的痛。但,那換葉場景的浩大與悲壯,也令我爲之動容。更新之後的香樟,的確也更粗壯、高大、蒼翠了。

人說“人挪活,樹挪死”。我慶幸它,只是棵普通的樹。在那些自以爲高貴者的眼裏,它的存在,無足輕重。可能正因爲此,它纔不會被擅自挖掘、搬動、移栽,成爲喧囂鬧市的襯景,供人消遣、玩賞。它只適合靜靜地長在那裏,成爲完全的自己。根在地下蔓延,無所拘囿;枝在空中伸展,毫無顧忌。天然、率真,以幾乎原生態的方式生長着,真實而深刻,粗獷而大氣。不爲潮流和概念奔命,不爲浮喧和虛榮喪失自己。用千萬枚葉的眼,看清世事,看淡風雲。從容、優雅、詩意地生長着,享受着生命應有的美麗和悲喜,也把這種精神和態度,智慧地傳遞。用不着熱熱鬧鬧地鼓譟,用不着急急惶惶地聽命。因爲樹的本分,就是堅持好自己的位置,靜靜地生長,默默地貢獻綠意,將鳥聲聚攏,將天空唱晴。樹的幸福,就是在無限生長的過程中,護佑身下的土地,供孩子們嬉戲,讓他們充分感受到成長的幸福與樂趣。

水一旦流深,就會發不出聲音;樹一旦長成,姿態便成爲永恆。那棵樹,就那麼堅韌地挺立在那裏,無論春夏秋冬,無論風雨陰晴。監守着自己的位置,從未動搖。彷彿每一個細胞內,都蘊藏着不爲人知的巨大力量,可以抵禦時光的流逝,年華的老去;容忍風暴的肆虐,人事的蒼涼。作爲一棵樹,也許它知道:生長是它的本分,遮陽擋雨是它的責任,安之若素就是它的宿命。正因爲此,它才愈發粗壯茂盛,也贏得了人們對它的尊敬,在侷限之中超越侷限,無限地延展着生命。

它就這樣一年又一年,陪伴在我身旁,在我關注或忽視它存在的所有日子,暗暗地長。根,越扎越深;樹幹,越長越壯;枝,越發越茂;樹冠,越伸越高。慢慢地,竟長成一道亮眼的風景,成爲校園的某種精神象徵。用年輪,記錄着花開花落的過往;用蓬勃,激起孩子們對藍天,對未來無限地嚮往。

漸漸的,我不再覺得它只是一棵樹。而是我卑微生命的一種象徵,一種我渴望達到的靈魂高度。我想如它一樣,把根扎得深些,再深些。把枝葉伸展得高些,遠些。堅持着腳下的位置,在現實與理想之間,守望一種精神,一種永恆。---一半在天,一半在地;一半在虛,一半在實;一半在夢,一半在醒。默默地站在那裏,扞衛着一方純潔寧靜的天地。儘量濾些外來的喧囂與浮塵,吐納出純淨的空氣。讓校園,因樹的存在,有一道永不凋落的風景;因樹的存在,還散發着自然、真實的生命氣息。

平日裏,那棵樹,只是一道可有可無的風景。那場地震後,人們才發現那棵樹的'存在,是多麼具有實用價值。驚慌未定的人們,在餘震不斷的不安裏,尋求一塊較爲安全和舒適的避難之地。大家把眼光,不約而同地投向了那棵大樹。它身下的土地,平整乾淨,適合搭建臨時的帳篷。它的樹冠,寬廣蓊鬱,能遮陽擋雨。人們圍在它身旁,安營紮寨,一住就是幾十天。在它的庇佑下,煮飯、洗衣、歇息、爭執、鬥氣……樹,默默地看着、聽着,包容着災難面前人性的真實。靜待着一切過去,一切恢復。後來有了板房,有了新樓,人們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天地。而樹下,卻是一片狼藉,喧囂頓靜。不知道爲什麼,那棵樹突然萎靡了下去。它的葉,枯黃而憔悴,如同生了重病。眼看着樹葉凋零,樹枝枯瘦,大家甚是着急。查找原因,發現是樹葉上生了極小的蟲子,肉眼很難看清。後勤人員買了藥,兌了水,噴灑了幾次。那葉子逐漸全部脫落,光禿禿地立在風中,那種悲壯,令人揪心。好在春天來臨時,它終於緩過勁來,重新長出了嫩葉。先是一點點黃綠的芽尖,慢慢抽生成葉片,顏色轉青,並日漸蔥蘢起來,恢復了生機。樹下的故事,如同那些生了蟲子的葉片,終究隨風而逝,在歲月裏流失。然而,經常望着那棵綠意蔥蘢的樹,我知道它暗自悲憤絕望過。那痛,深刻在08年那圈年輪中,無法抹去。

如今,在夏日的晴空下。那樹,似乎更加茁壯。它仍然不斷地延展着根系的深度,增長着樹幹的高度,拓寬着樹冠的寬度。天光滑過它翠綠的葉片,地上便投下成一團迷人的幻影。那些精緻的鳥兒,在它博大的胸懷中,歡快地嬉戲、歌唱。它的身下,花團錦簇,孩子們擠坐在一起,手拿着書本,清晨的天空讀得特別嘹亮。那棵樹,依然保持着守望的姿態,彷彿在永無止境的寂寞中,無聲地演繹堅強,獨嘗着百鳥飛盡的落寞與憂傷,執拗地護守着那份最初的真誠與夢想。它把夢,種植在堅硬的水泥地下;它把情,融於樹幹與枝葉血脈間。默默地生長,不求峭立堅壁,惹人觀望;但求生之無悔,真實坦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