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遊詩歌及詩觀參考

母親

盧遊詩歌及詩觀參考

母親漸漸地就老了。

老了的母親,彷彿一枚放久了的果子。

在一張年代久遠的椅子上。

漸漸地露出了皺紋,和生活的底色。

作爲一個在農村生活了幾十年的人,

母親,很少離開過她居住的村莊。

偶爾離開的幾次,不久便又連夜

趕回到我們身邊。

母親現在已經五十多歲了,

白髮有了,滄桑有了,疼痛有了,沉默有了。

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女人,再也不用像年輕時

爲一日三餐而發愁了。

而老下去的母親呵,彷彿越老就擁有越多,越老就越富足。

除了今生那一截越來越短的光陰,除了

那一雙你忍着巨痛從身體裏分離出來的兒女。

他們沒長翅膀。卻飛一般地離你遠去――

早晨論

如同獲得一次新生,在草葉綴滿涼風的早晨

我們從像短暫死亡的睡眠中醒來。

我們嘲笑夢,以及做夢的人。

窗外麻雀的鳴叫,歷久而彌新,

如同我們這漫長的一生。

那麼讓我們回到這個早晨的安靜,

在人世的嘈雜尚未洶涌而來之前

一朵花就是一朵花,一顆露水就是一顆露水。

時間的'長河裏,我們也並沒有把自己遺忘,或者丟失。

讓我們耐心地坐在一頓早餐的桌子邊,

不再一邊喝粥一邊豎起耳朵聽着昨天的新聞

不再一邊望着鐘錶一邊倉促不已。

但,爲什麼?

爲什麼桌子對面的沉默不能讓我們反省

一碗粥不能給我們一次深深的教育。

關於緩慢、清淡、或者去吮吸時,生活帶給你的突然的燙。

街頭記

一個人在橘黃的燈光下行走。人羣,

已經在夜色的深處消散。

街頭漸漸平靜下來,遠處的道路,

依舊在低處筆直的延伸。彷彿

我們漫長的一生,一眼就能被看穿

身後。拉長我們背影的不是頭頂的新月

也不是偶爾突突突劃過的車燈。

風吹動着衣袂,吹響着頭頂的樹葉

一個似曾相識的夏季在無盡的更替裏

又一次緩慢地漸行漸遠。

踢着腳下的落葉和石子,我看着

它們一次次默默地抵達,又一次次

寂寂地離開。如同此刻疲倦的我,

在燈火下突然回過頭對着自己虛空的影子

深深地呆立。無限傷感又無比冷靜

彷彿那些早已逝去和遺忘的年華還不曾來臨――

致父親

你的腰一天天地彎下去,彷彿一個

快要成型的問號。我們看不見,

生活中那些無形的擔子,是怎樣

壓低着你,是怎樣讓你承受更多

無語的疼痛

早起。晚歸。在工地上挑磚,

在大貨車上卸水泥,在高樓大廈的

邊緣。反覆地獨自去承擔恐懼,

反覆地去試探,隨時可能

遭遇的死亡。

多少次的天黑,你還沒有回來

多少次的天未亮,你已經離家

寒冬,晝短夜長。酷暑,晝長夜短

而你的季節,永遠都是一個

不變的工作表。

父親呵,面對着你的沉默,

我們能夠爲你分擔什麼,

我們又能夠言說什麼?

安慰?心痛?又抑或像你一樣,

在遼闊的暮色裏,沉默寡言?

父親呵。生活壓彎了你的背

卻壓彎不了你的脊樑。

生活把你一次次摁在低處,

你把一家人的生活,

一次次地擡高,一次次地讓我們

光鮮亮麗,安枕無憂。

六月

六月,天空中的太陽如同

燃燒的火球,越來越

炙熱,滾燙

越來越讓人想躲在房間裏

暗暗地遠離強光,享受蔭涼

而那些走不動的花草樹木,

在這熱火朝天的太陽下便糟了大殃――

花兒萎靡,乾枯。樹葉

低垂着腦袋。

就連耐旱的仙人掌,它那堅硬的

刺。也開始慢慢捲曲

自行了斷――

除此之外,更讓我擔心的是我那

在工地上工作的父親

他已經五十多歲,一生的精力

差不多要耗盡了

而爲了我,爲了能夠讓他孩子

的未來不用再在火熱的太陽下度過

父親的一生正在被他加速地消耗。

退回去

想退回去,退回到八月的黃昏。

那時的夕陽還未落下,初秋的風,

不會帶來一些小小的傷害。

湖中的荷花,也還在盛大地綻放。

想退回去,退到一朵野花的裙裾下

看它在風中一次次地展翅,受傷,停歇,又翱翔

看它如同我們逐漸衰老下去的母親,

讓一隻蜜蜂嗡嗡地採過蜜後,還有另外一隻,兩隻――

想退回去,退回到我的童年

退回到夜幕垂下的時候

母親在竈臺做飯,父親在田間勞作

而我用一支劣質的油筆在橘黃的燈光下

一筆一捺地寫着簡單的方塊字。

想退回去,退回到那個“聽風也是貧窮的美好年代”

那時候的我還沒有長大。一切都很遙遠

那時候我對外面的世界無限嚮往

我不知道夜幕退去之後還有

另外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