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望舒詩選

《雨巷》

撐着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個丁香一樣的

結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樣的顏色,

丁香一樣的芬芳,

丁香一樣的憂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寂寥的雨巷,

撐着油紙傘

像我一樣,

像我一樣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悽清,又惆悵。

她靜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飄過

像夢一般的

像夢一般的悽婉迷茫。

像夢中飄過

一支丁香地,

我身旁飄過這女郎;

她靜靜地遠了,遠了,

到了頹圮的籬牆,

走盡這雨巷。

在雨的哀曲裏,

消了她的'顏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悵。

撐着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飄過

一個丁香一樣的

結着愁怨的姑娘。

《憂鬱》

我如今已厭看薔薇色,

一任她嬌紅披滿枝。

心頭的春花已不更開,

幽黑的煩憂已到我歡樂之夢中來。

我的脣已枯,我的眼已枯,

我呼吸着火焰,我聽見幽靈低訴。

去吧,欺人的美夢,欺人的幻像,

天上的花枝,世人安能癡想!

我頹唐地在挨度這遲遲的朝夕,

我是個疲倦的人兒,我等待着安息。

《夕陽下》

晚雲在暮天上散錦,

溪水在殘日裏流金;

我瘦長的影子飄在地上,

像山間古樹底寂寞的幽靈。

遠山啼哭得紫了,

哀悼著白日底長終;

落葉卻飛舞歡迎

幽夜底衣角,那一片清風。

荒冢裏流出幽古的芬芳,

在老樹枝頭把蝙蝠迷上,

它們纏線瑣細的私語

在晚煙中低低地迴盪。

幽夜偷偷地從天末歸來,

我獨自還戀戀地徘徊;

在這寂莫的心間,我是

消隱了憂愁,消隱了歡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