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其人散文

此篇是我目前唯一一篇以人物的真實身份出現的文章,謹以此文祭奠相識十年的好人魏長興。

老魏其人散文

——前言

活着,老魏沒有上過川道里的新聞;死了,卻成了口耳相傳的頭條。

午後的陽光依舊逼人,雖已進了初秋。醒來,慵懶地伸展腰,打個哈欠。側耳,聽到樓下竊竊的私語像枝頭的鳥雀,叫的人心裏噪噪的。

話語裏,有嬌嫩的女聲說:“老魏歿了”。

“老魏沒了”略顯蒼老的女聲驚歎地說“真的?可憐……”

“老魏沒了”我驚愕半天,像失去靈魂的狗半天回不過神。礦上的老魏人盡皆知,他是東坡煤礦的水暖工,前兩年才退休。退休後的老魏和退休前的老魏沒有任何區別,依然頂着頭雜亂無章、黑中帶白的短髮,額頭埋着深深的川字形皺紋,鬍鬚短粗發白像刺出口袋的麥芒。眼睛有神,深而亮,透着精神。習慣性地穿身淺藍色洗的發白的工作服,走起路來腳跟劃地,拖拉有聲。手中夾根香菸,時不時地咂一口,吐出漫散的煙霧,煙霧瞬間便融進街道。

下了樓,樓下坐着兩位熟識的婦女。年輕的大約二十三四歲,身旁放着嬰兒車,胖嘟嘟的孩子口角掛着晶亮的涎水,閃爍着水晶樣透亮的'眼睛嘿嘿地笑着。母親倖福地看着孩子,時不時看看身旁的老婦人,說:“唉!可惜,說沒就沒了”,然後輕輕地搖搖嬰兒車,嬰兒幸福地笑笑。

老婦人年近六旬,焗黑的髮根處新生的白髮扎眼的很,手中不停地纏着毛線,唉聲嘆氣地說:“誰說不是呢?老魏比我還小3歲呢,好人,可憐,無福啊”。

看到我來,兩人不約而同地招呼着:“來啦”。

“嗯,來了”我熟人似地招呼着,明知故問地說:“你們剛說老魏咋啦?”

“沒了,沒了,才知道沒了!”老婦人癡癡地說。

“可憐啊,好人啊”。年輕婦女嘆息地說着。

“不會吧?我今天早上在菜市場還見過他的,不是好好的嗎?怎麼說沒就沒了”我心存疑惑,繼續追問。

“唉!好人,可憐人啊!”她倆繼續悲天憫人地說。

看來打聽不出所以然,我便繼續朝前走。

樓下一棵萎縮的小樹蔭下,四五個老頭圍着棋盤忙活。我依照慣例慢慢地走,外圍的老丁看見了,熱情地給我打招呼:“來啦”。

“嗯,來了”。我說:“沒事了”。

“嗯,沒事了,下象棋玩”。

“啪”、“翻山,出山炮打回頭馬”老吳頭氣勢很旺地說。

“吃、吃、吃,就知道吃,老魏都沒了,你還吃”。韓老漢不服氣地說,八竿子打不着地扯上了老魏。

“看在老魏的面子上,我讓你一步”老吳頭爽朗地說:“唉!可憐的人家,以後日子咋過啊!”

我跨步上前,問:“老魏沒了?”

“沒了”大家異口同聲地說,“老魏好人,誰家裏暖氣有問題,叫一聲就來,好人啊”。

“老魏咋沒的?”我試探性地問。

“沒都沒了,還咋不咋的,可憐,可憐啊”。說着,四五個六七十歲的老頭晃着白花花的腦袋,嘆息着滾下了熱淚。

這世道咋地了,咋說沒就沒了。天公不公,好人命薄。老魏沒了,剩下的家該咋辦呢?老魏是近親結婚,生了兩個兒子,都傻傻的,大的前兩年意外死亡,小的也二十多了,身板寬大,一米八幾,整日傻呵呵地樂呵,捧着收音機,見人就說我爸給我買的,我爸買的。收養的小女兒還在讀高中,老魏媳婦也沒有工作,沒了老魏就斷了脊樑,今後咋過呢?我想。

正出神,照相館的老郭喊着我,呵呵地說:“想啥呢?看你愣神的樣,差點撞到我”。

我不由然地“噢”了聲,連聲說:“老魏沒了”。

“老魏沒了,你胡說吧,我咋不知道呢”老郭接着說:“前兩天礦上趙書記家孩子結婚,我幫忙照相,老魏還屁顛屁顛地跑着幫忙呢,咋說沒就沒了,那是命不是草,你別哄我啊”。

“我也是聽大家說的,你再問問看”我猶豫地說。

“好,回見”說完,老郭揹着碩大的單反相機急匆匆地朝東走去,燈柱下的黑色笨狗怕被踩住“嗖”地躥出老遠,回過頭不甘心地回望。

走進吉福商行,準備買箱牛奶。老闆娘端坐在玻璃櫃臺裏,身後擺滿琳琅滿目,顏色鮮亮的菸酒。見我進來了,說聲:“來啦,要點啥”。

“有牛奶嗎?來箱”。

“有,新到的,門口擺着”。

“老魏沒了,你知道不”。她問。

“聽說了,咋沒的”。

“唉!好人啊,聽說是出車禍了”。

“好人命薄啊。就是上次,在小區裏,你還去了”。

“咋啦,啥事?”我問。

“你不記得了,上次小區瞎了眼睛的老太太掉進污水井裏。當時工人正在清理井裏的臭水,老太太掉下去了,臭的人都站不住……”

“噢,記起了,記起了。”我恍然大悟“那次我出的警,我和同事肖剛幫的忙。我兩在上面拉,老魏在下面送。上來後,老太太渾身泥污,老魏也髒的不像樣子”。說着,不由笑了起來,轉而低沉,哀嘆地說:“咋說沒就沒了呢”。

街道像樹幹,橫橫地平展着;延伸的枝葉繁盛着盒子樣的房子,由最初的油毛氈棚子、平頂房到如今鴿子籠般的樓房,道路也由飛塵漫天的土路變成了石子路,到如今的柏油馬路。十年間,東坡煤礦滄桑鉅變,而老魏依舊如故,習慣地上班下班,繼續捅着臭氣燻人的下水道,安裝暖氣管,一聲召喚,隨叫隨到。他平凡的像一粒沙石,平展展地鋪墊在路上,即便鋪路也是那種不硌腳的鬆軟細沙。

十年間,因爲工作關係,我常常叫老魏來給單位疏通暖氣,安裝水管。電話裏的他言語簡練,“好,行,可以”。說完,用不了多久就踱着腳步,叼着菸捲,笑呵呵地來了。

“來啦”。

“嗯,來了”。

衝杯茶,遞根菸。他利索地接過菸捲,夾到耳後,嗓音嗡嗡地說:“水先別倒,活幹完再說。哪裏有問題?說……”

說着聊着,聊着看着,他像臨陣的戰士,拿着沾滿油污的銀白色的扳手東敲敲,西看看。扳扳閘門,聽聽流水,樓上樓下前後左右地忙碌,我則成了最好的小工,奉命試水,開關閥門,忙的不亦樂乎。

忙完,倒上一盆清水,說聲辛苦了,洗手。他利索地洗好手,我遞上雪白的毛巾。他支支吾吾地說不用了,不用了。我依然勸着,咋地了,擦乾了好喝茶。他羞澀地吱唔,算了,算了,毛巾蠻白的,我手上髒,別弄髒了。說着,手背到身後在泛白的棉布作衣上麻利地抹抹。我很無奈,也只好如此。

“你看多少錢?”我問。

“什麼錢不錢的,都是熟人,算了。今後有事還需要你幫忙呢”。他狡黠地笑了笑。

“好吧,只要原則內的事我能辦就辦!”我說着,好像我有很大權力一樣,其實那是氣泡,一戳就破,裏面是空的。

回到單位,值班的說他們都出警了。

我問“咋地了?”

“你不知道?”老李驚訝地問我。“老魏出車禍了,現場就沒了”。

“出車禍,不會吧,老魏騎摩托車很穩的,我見過一般也就二三十碼”。

“哼,你不找它,它不找你呀!”老李接着說:“老魏弄了一袋青皮核桃騎着摩托往家走,對面兩個小年輕騎的車速快,直接撞上了。撞上了,老魏的命就沒了”。

“老魏都退休了,還整核桃幹什麼?街道不是有賣的嗎?”

“唉!細發(方言:節省的意思)人,青皮便宜,回家褪了吃着方便”。

“現場咋樣?”

“還好,沒有出血,像睡了一樣,很安詳”。

老魏走了,走了的老魏突然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閒話。

老魏是好人!

老魏遭了一輩子苦!

老魏家裏今後咋活呀!

唉!老魏呀,老魏,走的忒早點了吧。

老魏好人,好人老魏,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