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天堂還好嗎的經典散文

這幾天總是夢到奶奶,她是在提醒我清明到了嗎?

你在天堂還好嗎的經典散文

奶奶生前信基督教,據說基督教信徒死後是不能燒紙錢的,可是我前些年總偷偷地給奶奶燒紙錢。因爲夫家是信佛教的,每年過年過節總要給祖輩燒紙錢,我也就偷偷地在旁邊畫一個圈圈,寫上奶奶的名字,燒一些紙錢——奶奶沒有外財總是憑着自己勞動辛苦賺錢怎麼能過好日子呢?可是奶奶是小腳,我又不得回家親自上墳,我要是在上海這個地方燒,她能拿到嗎?她們那裏不知道交通是不是方便,有快遞能轉賬嗎?所以這幾乎成了我的心病,這次聽說姐姐回家,我一再叮囑她去給奶奶燒紙,媽媽若是反對,我就讓姐姐瞞着。

每次夢見奶奶,她都不跟我說話,只顧在鍋臺上忙着。奶奶是小腳,真正的三寸金蓮,走路總是扶着什麼才行,出門就拄着柺杖,一年到頭也是很少出門,總是圍着圍腰拿着抹布擦鍋臺和桌子。以前的鍋臺都是用水泥砌的,時間久了烏黑髮亮油光光的,都是奶奶抹布的功勞。

奶奶似乎沒有孃家人,因爲好像從沒回過孃家,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啊。在我的印象中,奶奶跟一處姓王的人家走的有點近,有點近的理由是,有那麼幾年,隱約中,因爲我那時候大概也就五六歲吧,奶奶總要在王家住上一段時間,特別是王家請大戲的時候。王家是大戶人家,在初春或者初夏的農忙間隙裏,會請戲班子在大院裏唱戲,這個時候奶奶就會去住上幾天。可是奶奶姓樑不姓王,所以除了奶奶,其他人很少去王家,以至於現在我都忘了那戶人家,只記得有一個很清秀的小哥哥小時候帶我玩的。

奶奶一生大概唯一的愛好就是聽戲,爲了一場戲經常走上一天時間。我那時候很小嘛,沒有什麼別的任務,就是跟着奶奶到處看戲。其實我不喜歡跟奶奶一道,這是個苦差事——常常是媽媽拿着棍子攆的。奶奶走路太慢了,還要扶着我的肩膀,我不能走快,也不能先跑,一步一停頓地走着,很長很長……那時候沒有對小腳提出異議,感覺那是天經地義的,奶奶嘛,就應該是小腳,或者想到自己,老了大概也是小腳的,慢騰騰地,那纔是符合奶奶的形象。

奶奶洗澡不洗腳的,夏天也不洗,印象中,一年也洗不了幾次,洗腳比洗澡還要慎重,往往是一下午的時間。有一個印象特別深刻,那天是我伺候奶奶洗腳,奶奶先燒一大盆水,洗澡也用不了那麼多水的。奶奶命我把大木盆放在院子裏的背風處,太陽暖和的地方,那應該是初夏了,我只感覺很熱。一切物件擺妥當,奶奶坐在小竹椅上,腳搭在一個小猴凳上,因爲年齡大了,彎腰不方便,就讓我給她拆裹腳布,一層一層,然後就散發出一股臭氣,俗話說老奶奶的裹腳布又臭又長我是最有印象的了。當看見奶奶的腳那一刻,雖然我一直知道奶奶的腳就是那樣,但是細看了還是吃驚不小。 奶奶的腳沒有腳趾頭,腳趾頭全壓在腳掌下面,陷在腳掌的肉裏面,所以從正面看,只有一個腳掌。洗腳的時候要一個腳趾頭一個腳趾頭地從腳掌裏輕輕地掰開來,用掏耳朵的耳扒一點一點掏出裏面白色的污垢,再用小剪刀挖出已經變成肉一樣的指甲。這個過程大概是痛苦的,奶奶總是齜牙咧嘴地噓噓着。有時候奶奶也給我講一些她當初裹腳的情形,每個孩子在裹腳的時候都是要躺在牀上一兩個星期的,然後才慢慢地下地,腳一接觸到地面都是鑽心的疼的。也不敢打開,剛裹腳家裏都是派人看着的,私自拆開都要捱打,而且疼的時間更長,因爲每個女孩都是這樣,也就沒有人反抗了。我是想不通爲什麼要做這種勞命傷財的事情。奶奶的繡花鞋都是尖尖的頭,除了繡的花,沒有一點美感。

這兩天一直感覺奶奶在我附近晃盪,還有那天早上,我要四點鐘起來進貨,睡的朦朦朧朧中,聽到牀頭地板咯噠咯嗒地響,像是柺棍搗地板,我一骨碌爬起來,一看手機三點四十了,匆匆忙忙梳洗去趕客車,然後在車上我一直在想,可能是奶奶叫我的呢?其實我一點不害怕。以前我一個睡覺或者一個人到比較陰暗的地方去都會怕的,現在一點也不怕,常常想:我不是還有奶奶嘛,奶奶會保護我的,何況鬼都是怕人,所以就不害怕了。

其實,我不喜歡我奶奶,我也知道奶奶也不喜歡我,因爲我不是男孩。我在媽媽肚子裏的時候種種跡象表明我是男孩的,結果生下來是女孩,還連帶媽媽得了急性闌尾炎,在媽媽做手術的時候順便把我拿出來。那時候弄死一個嬰兒跟捏死一隻螞蟻差不多,奶奶主張捏死我,爸爸不同意,所以我僥倖活了下來。死罪能繞活罪難免,那時候有點體力的都要去掙工分,媽媽沒有時間看護我,我的小命就落到奶奶的手上了。聽鄰居的口氣說,我小時候常常哭的要斷氣,奶奶也不搭理我,雖然我常常對鄰居奶奶說,你騙人,但是心裏還是有點怨的,而且就在我記事的時候奶奶也常常打我,特別是給我梳辮子的時候。我常常哭着要把辮子減掉,可是媽媽總是不給剪,說是小孩剪了頭髮是要丟魂的。我還記得我第一次剪頭髮是姐姐給剪的,像狗啃的一樣,長短不齊,就這我也很高興。

我記得奶奶打我最厲害的一次,是我丟了一隻鉛筆頭,大概也就剩比拇指長一點吧。那時候買一隻鉛筆很難的,必須拿鉛筆頭跟奶奶換,纔給新的。鉛筆太短拿不住的時候就套上一個竹子做的鉛筆套,這樣就能把一支鉛筆寫完。但是我沒有了鉛筆頭了,奶奶不給鉛筆,還逼問我鉛筆哪去了,說着就用柺杖敲我,我就跑,她在後面追。那時候長輩打小孩,小孩是不準跑的,否則就是大不敬,可是我跑了。奶奶是小腳,追不上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從哭我的不聽話到她命運的坎坷,整整哭了一上午,嚇得我躲在河邊的大石頭後面,到晚上才被找回家,午飯自然是沒得吃的`。那時候犯錯誤不給飯吃是很正常的事情,媽媽也不能多說什麼。媽媽今天還說,奶奶脾氣最要強,要是敢頂一次嘴那就要鬧的雞犬不寧,而我常常頂嘴,所以捱打的最多。

可是後來奶奶對我改觀了,因爲在我的記憶中,我是她最貼身的孫女,一直跟她睡,上哪兒去都是我陪着,她漸漸喜歡我多一些了,特別是我考上高中住宿讀書以後,因爲不常見到我大概就會想到我的。記得奶奶做過一次七十大壽,那時候做壽還是很隆重的,家裏擺起流水席。我用我在校的生活費給奶奶買了一包大餅糖,這種糖外面是一層焦焦的殼,裏面包的都是黑白芝麻和一些冰糖粒子,又脆又酥,香甜不黏牙,是奶奶的最愛。我還買了一包切糕,不是新疆的切糕,它是麪粉做的,切成一片一片,上面粘一些紅綠顏色的糖絲,取它節節高升的意思。那天奶奶很高興,我當晚要回學校的時候奶奶給了我兩塊錢。現在的兩塊錢似乎不算是錢了,但是那時候我一個星期的生活費才七毛,這樣一比較,我算是得了好大一筆錢了。這兩塊錢估計在奶奶的身上捂了很久了,有一種氣味,這種味道我到現在都能記起來。

奶奶對我很苛刻,但是我一點不恨奶奶,我知道她那時候是餓怕了,她經歷過餓死人的年代。我想奶奶在天堂生活必須是富裕的,所以我一定得燒許多錢給奶奶。我希望奶奶有了很多錢以後,就不會像活着的時候一樣斤斤計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