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水上的周莊散文

河流彎彎,絲草彎彎,水夢彎彎。我也彎成一尾魚,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穿過文字,拐進溼漉漉的春天,遊進水淋淋的江南,鑽入如夢似幻的周莊水墨畫中。

睡在水上的周莊散文

千年水鄉周莊屬於外婆的莊子,一副舊時代的打扮,900年時光悠悠地流走了,顯得有點滄桑,卻依然戀着水,依然波俏。名叫周莊的外婆睡在水上,水是她的眠牀。牀很柔軟,有時輕微地晃盪兩下,那是外婆變換了一下睡覺的姿勢,仍舊睡得很沉實。清澈的流水柔成肌膚,雙橋的鑰匙掛在腰間,尖尖舟楫是她放在牀前的尖棕鞋子,高高粉牆是她愛穿的白竹布襟,鱗鱗屋瓦黑得凝重,是她裹紮的頭巾。早上,晨霧中河屋閣樓上的花格窗子被次第打開,是外婆醒了,睜開惺忪的睡眼。外婆清清喉嚨,一聲吆喝,宛轉成加花的江南絲竹,把巷子拉得又細又長。屋前那串懸掛的大紅燈籠還亮着,是外婆給孩子準備的一串糖葫蘆,發出甜蜜的光芒。

周莊的'故事屬於外婆的,外婆的故事浸泡在水中。船孃一槳一櫓地翻動河流,如翻動史頁。槳櫓上滑下去的是流水與時光的碎片,撈起的是段段陳年往事。吳國太子的搖城、周迪功郎的佛舍、因鱸魚蓴羹而掛印的張季鷹一一疊印於水中。張翰、劉禹錫、陸龜蒙、柳亞子代代墨客騷人亦浮出水面,因水流而鮮活起來。撐油紙傘、挎細竹籃的羅衣少女,走在幽深的雨巷裏,飄嫋在窄窄的小橋上,是競誇鉛紅的吳娃越豔,是空結丁香雨中愁的唐女,還是剛下迷樓的阿金少寡?一羽北方口音的明燕哼唱着,穿出萬三的沈廳,飛過三毛的茶樓,落在陳逸飛的雙橋上。燕子,時空的梭機,你穿越千年風雨於一瞬,曾記否,19年前的今天,浪遊世界不曾停步的三毛來到這裏,終於找到根的感覺,摟住周莊熱淚滾滾,沒日沒夜地跟周莊嘮叨。三毛離開時親了親黃黃的油菜花,那是周莊外婆遞給她揩淚的黃手帕。三毛站在雙橋上說還會再來的,可惜她永遠也不能來了。陳逸飛也一樣不能來了,他用激情的筆觸,將銀子浜的雙橋畫進《故鄉的回憶》,周莊這顆散落民間、差點被遺忘的明珠,從此走出塵封的歷史,走進現代人懷舊旅遊的視野。

枕河臨街的周莊人家,一戶戶青磚瓦房重脊高檐,翹角飛挑,背水而立。屋前桃花粲笑,屋後垂柳拂風。一個個河埠碼頭延伸到水裏,女人挽籃沿埠拾級下到河邊浣衣洗菜,一路嫋娜出吸引眼球的水邊人家風情。過街騎樓,穿竹石欄。穿行在幽暗的弄堂僻巷,仄步於高高的磚牆夾道,在石橋與小巷的方陣裏猜謎一樣地遊走。看石板連着石板,店鋪挨着店鋪,老屋站立的地方陰影沉重,我似乎能感覺到它們陳舊的呼吸。腳踏玉潤晶瑩的青石板,一襲寒涼升起,直抵我的腳心。我突然感覺到時光在倒流,水巷深處,哪家屋門開啓,走出蒼髯老者或纖秀女子,那是葉楚倫出門還是畫中村姑重現?玉燕堂裏手撫石柱,指尖上礎石渾圓的滑感,讓我體悟到時間的堅硬無比,連石頭也被時間磨損。相形之下,生命是多麼脆弱與短促。

品味周莊要進茶樓。周莊本身就如同一把雕刻精緻的內畫茶壺。井字形交織的水巷石橋、深宅大院的綺樓繡戶是古色古香的碧螺春,30條河流的上等好水煮沸周莊。周莊的乾坤便日復一日地在茶壺中起伏沉浮。尋了個臨水的閣子,坐到靠窗的八仙桌邊,要一杯青花瓷杯盛着的“阿婆茶”慢慢品飲。於白白茶氣與淡淡茶香中聽笙管絲絃齊發、吳音肉聲媚好,那糯溶溶、脆生生的蘇州評彈,將你撩撥得連骨頭也酥軟。窗外陽光靜靜地流淌在石巷,響亮地敲打着對面的馬頭牆,在一些灰暗發黃的舊事上閃亮着。水的靈氣詩意着周莊,滋潤着老屋的牆根,亦滋潤着遊人的情懷。河面上槳聲欸乃,搖船的櫓娘一槳一朵花地飄移過來,那一份水做女子的秀逸,那一角水鄉特有的恬淡與寧靜,能不令人留連神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