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經典散文

三月,寒氣漸漸從樹枝抽離,地下暗涌的春意越來越濃,根枝漸漸甦醒。

落經典散文

我難得回一次家。母親原本說要來接我,可突然臨時有事,就拜託鄰居家的妹妹來接我。聽到這個消息時,火車正提醒着靠站,我一邊回憶着她的樣子,一邊裹緊衣領快步往外走。

出站口,人滿爲患,我夾在人羣中四處張望。

看到她時,她正踮着腳尖四下尋我,紅彤彤的臉頰滿是焦急的神色。我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她怔了怔,立馬欣喜的跑向我,頭頂的馬尾左右搖擺,跟她一樣活潑生動。

現在想來,那竟然是我,爲數不多的幾次見她。

後來,聽到她的消息,多半都來源於跟母親的通話。母親的語氣也漸漸從驚訝到惋惜,再到可憐同情。

母親說林林很踏實,學習很努力,經常看到她五六點鐘就在樓道背課文

母親說林林沒考上高中,去當地一家職校讀中專了。

母親說林林在學校早戀懷孕了,退學了。

母親說林林割腕了,差點救不過來,

母親說……

那年,姥姥去世,我趕回家。夏天的夜晚繁星點點,一片蟲鳴蛙叫,我坐在院子裏,巨大的樹影罩在頭頂,我望着樹葉間隙幾顆閃爍的星星,有些情緒鋪天蓋地的襲來,突然想流淚。

我輕輕推開門,走了出來,趁着夜色,我想去走一走。

在衚衕裏,我遇到了林林。說實話,一開始我根本沒有認出她,她太瘦了,兩條腿像兩根支撐着身體的竹竿,臉上顴骨凸起,滿是憔悴、倦色。我頓時心疼,本想和她多聊幾句,她一直躲閃着我的目光,隨即便藉口匆匆離開了。

我不曾想到,這是我見她的倒數第二面。

母親給我打電話,說林林住院了,恐怕不行了,就在離我不遠的市二醫院。

那天傍晚,我去醫院看她。護士帶我到病房門口,示意我進去不要打擾太久。我透過窗口,看見她平躺在病牀上,屋裏燈光很暗,沒有其他病人,她側着頭望着窗外,若不是看到她露出的肩膀和頭,我都不敢相信病牀上躺着個人,被子平鋪着,沒有一點凸起,可想下面的人兒有多消瘦。

我推門的手停在把手上,遲遲不敢進去。

護士過來送藥,對她說:有人來看你了。

她轉過頭,面色蒼白,憔悴至極,赧赧的衝我笑了一下。

護士走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沒有說話,我在心裏想着一些安慰的話,又想給她講個笑話緩解一下,於是在大腦裏極力搜尋着。

她突然開口:姐姐,我不是個壞孩子,可是我快要死了。

我嗔怪她不要多想,會沒事的。眼淚卻涌到眼眶,我假裝擡着頭望着窗外,毫無聲息地咽回去。

她說:姐姐,你知道嗎?我真的不是個壞孩子,我從來沒有傷害過別人,我總是讓自己受委屈,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幫助別人,但是命運從來沒有善待過我。我真心真意的喜歡他兩年,但知道我懷孕後,他丟下我跑了;我爸媽嫌我丟臉,把我關在屋裏,外面所有人都在我背後指指點點;我好疼痛,那天流了很多血,我以爲我終於可以解脫了,等醒來,手腕包着厚厚的紗布,我還活着。我討厭這個世界,你看,我胳膊上這些傷……

我抱住她,把她消瘦的小小身體攬在懷裏,一遍遍告訴她會過去的,會沒事的。

她淚流滿面,淚水滴在我的胳膊上,溫熱化開。

我出來時,她輕輕喊我。我轉身,她望望我,又望着窗外說:姐姐,樹葉快掉光了,你下次給我帶幾片落葉來吧。

我說:好。

接到消息時,早上天未亮透,下了一夜的雨,到處瀰漫着潮溼和寒氣。我起身穿上衣服下樓,地上鋪滿了落葉,摻雜着泥水和腐爛,蕭條不堪。

我雙腿止不住的顫抖,顫巍蹲下,捧起一大把落葉,還未送到胸前,膝蓋陷進泥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