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清明，我和妻子一起回到了老家給母親上墳。
清明時節，遠近的麥田和路旁的樹木沐浴在這和暢的春風裏，顯得格外清新和精神。天氣是格外的好，好得讓人在天上找不到一絲雲彩的影子，暖風悄悄拂動着嫩綠的楊柳，田野裏，隨時可見人們忙碌着祭奠自己的先人，整串的鞭炮嘶啞響着，焚燒的紙灰漫天飄飛。樹叢裏，那些說不出名的小鳥被肆意炸響的鞭炮聲和祭奠的嘈雜聲驚擾，驚慌地飛向高空。
在老家，遇到很多還健在的老輩人。他們看到我回來，都熱情招呼我，詢問是不是回來給我母親上墳來了。我聽了內心很感激，母親生前是個全村公認的好人，她去世很多年，至今村裏人還常唸叨她的好，從沒聽到有人說過她一個“非”字。母親，這樣一個大好人，我卻一直沒能給她一個好生活，不能讓她好好活下來，讓她看到自己生前渴望的東西在一點點實現。我很痛苦，痛恨自己不是個好兒子！
親人的墳瑩全在眼前這一望無垠的麥田裏，被茂盛翠綠的小麥攬入懷中。遠遠的，看到小麥在陽光下閃着光芒。漫步鄉間，置身這青青麥田，想着那些已逝親人的笑貌音容，感慨萬千……
在給其他已逝親人上過墳後，我又重新來到我母親墳前，默默佇立，思緒翻飛……
望着腳下這一抔黃土，我竟不能相信那下邊睡着我朝思暮想的孱弱可憐的母親。灰飛煙冷，母親，你不孝的兒子來看你了！我跪在麥田裏，讓這無際青麥淹沒我渺小的身軀！我突然感到這小小墳塋就是那麥田的淚眼。母親，您能看到我嗎？我今天是虔誠地向您請罪來了！今年，沒有了霪雨霏霏，你是不是能感到坦然一點？九泉之下，你若有知，請託那旋飛的寒鴉告訴我您的感受吧！
母親您生前沒享過一天清福，記憶中，小時我們一家五口人就蝸居在那不足三十平米的農村土坯房裏。那時，母親您總是一年到頭忙忙碌碌的，洗衣、做飯、餵豬、養雞，彷彿一天到晚總有幹不完的活。
地裏摘回的野菜，經母親您的妙手加工後就能變成佳餚。母親您完工或者歇工回家，手裏總帶回很多雜七雜八的野菜，每每忙碌一陣，就能做出這樣那樣的可口飯菜。只是母親您看着我們吃飯時狼吞虎嚥的樣子，常常偷偷地心酸落淚。那時，我們全家人多麼希望能有吃不完的小麥面啊！多年以後，我依然忘不掉農村開始實行責任田承包單幹麥收時，母親您在豐收的麥田裏揮汗如雨的辛勞身影！
小時我很多快樂時光還來自母親您在那無邊的黑夜的講述，在那狹窄的小房裏，我和哥哥擠在土坯搭成的地鋪上，聽母親您在黑暗中用質樸的語言講述古代蘇秦懸樑刺股和呂蒙正夫婦住寒窯的勵志故事。寒夜裏，我枕着母親您溫暖的故事入夢。母親您雖沒有文化，心裏卻永遠裝着很多故事，講述得又那麼生動，讓我至今難忘。我知道那是您在用自己特有的方式教育我們，您要讓我們明白，既然出身在這個家庭，就要能吃苦、肯上進，用自己的努力改變自己的生活。母親您雖然目不識丁、人微言輕，甚至比這田野上飄逝的風還輕，但就是您那些比風還輕的教誨，卻在我的心裏深深地紮了根。現在，我手不釋卷的習慣就源於母親您的教誨！母親啊，您可能沒想到吧，那時您給我講述那些的故事，它們現在像鮮花一樣盛開在我人生的旅途中，散發着濃郁的芳香！母親啊，時至今日，每當憶起您給我講故事的情景，我就情不自禁淚眼婆娑……
在那個窮苦歲月裏，母親您用特有的方式來祝福我們。母親，我至今仍清楚記得，每年的除夕夜，您就吩咐我們一定要做好兩件事：一件事是在除夕之夜，辭舊的鞭炮聲還未響起時，您就引導我們去摸牀前那個黑漆漆的大櫃子，聽着您的禱告：“年五更，孩子摸摸櫃，不論啥，他都會……”您那虔誠的樣子，您那善良的願望，就像麥田裏的微風，在我們的心海里掀起層層漣漪；另一件事是在我們沒吃年夜飯前，您動員我們姊妹幾人跑到院子外面那棵大椿樹跟前，然後教我們禱告：“椿樹椿樹娘，椿樹椿樹娘，你長粗，我長長，你長粗，做櫃子，我長長，娶新娘……”看到你那一副虔誠的.樣子，母親，那時，我們甚至感到可笑，現在回想起，那不就是您的一顆拳拳愛心嗎？可如今，一切不復矣！
敬愛的母親，現在，兒子就佇立在您的墳前，時光之門卻把您緊鎖在黑暗之中。敬愛的母親，我該怎麼向您懺悔？您能感受到兒子的心痛嗎？母親您是病倒在這四月的麥田裏，染病初期，您只是硬撐着，怕花錢，後來，實在不行了，父親帶着您才四處訪名醫，卻又無果，等病情查出來，白紙黑字，一家人只能懊悔不已！
上天真是太不公平！不，是殘酷無情！人常說，好人好報，爲什麼我那善良的母親會有這樣的結果呢？我曾無數次地叩問蒼天，怨恨蒼天不公！
母親您去世時本來適值數九隆冬，可出殯那一天，雪花卻遲遲來。在墓地，我罕有聽到隆冬季節天空突然響起陣陣驚雷，參加母親葬禮的親友和鄰居都很詫異：不到驚蟄，這天上怎麼竟然有這麼響這麼多的雷聲？我想，那可能是母親您對自己命運的抗爭吧？不，那可能是上帝對母親您離開人世發出的懺悔吧！
母親您去世也沒有留下什麼遺言，不知爲什麼，父親把後來去世的奶奶和我早逝的爺爺分葬，把母親您葬在我爺爺的墳附近，也許是他們之間生前有什麼恩怨吧？
但願天國裏的母親能不再受苦，能夠忘卻煩惱、忘卻憂愁，縱情享受生前渴望的快樂吧！
斯人已矣，臨風追遠，默立荒冢。母親，天堂裏，您快樂嗎？
歸來路上，頻頻回首，看到那此起彼伏的麥浪淹沒了母親您的墳塋，此刻，我心裏默默地祈願：母親，願那無際的青麥伴您長眠安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