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陶器優美散文

想起陶器,就想到了那個叫做大缸窯的地方。記憶裏的大缸窯,應該是在青通河流域的中段,屬銅陵縣轄地。記憶中的我,那年大約十歲出頭,父親揹着我,走在漫長而坎坷的河堤上,去大缸窯求醫於一位民間的老郎中。很多當時的印象已經漫漶不清,唯有那一口口褐釉如醬的大缸倒扣在記憶中很大的一塊場地上。每一口缸下面還墊着草苫子。那場面,簡直就是一幅缸陣圖。在缸陣中間,還橫陳着一溜草棚子,想必是製陶的工作間。

生命的陶器優美散文

於是,我想到了我家廚房裏的那口大水缸,是不是也是出自這裏?當然,我家不是隻有大水缸,還有很多別的形態各異的陶器,諸如口小腹大、用來裝米或醃菜的大壇、小罐。冬天放在火桶裏取暖的火盆。還有做火鍋的扁圓的小燉鉢,臘月裏釀造糯米甜酒或燉家禽的敞口圓腹的大燉銱。還有燉中藥或煨豬肉的小煨罐。還有祖父用的夜壺〔便壺〕。祖父還有一隻小火盚令我記憶尤深。現在的年輕人也許不知此爲何物了。它的幾何圖形是平底圓腹,半圓,上有一弧柄。祖父的火盚很好看,坯質厚重,釉色黃裏泛青,外體刻有花草圖案,盚柄擰如麻花,兩端各有一隻青蛙,頭向上,作跳躍狀。這種小火盚攜帶方便,可暖手,可烘腳。這些陶器,平時都散落在屋子的角落裏,像隱士,卻又常有作爲或時有作爲。它們的材質大都粗糙,外表都上了褐釉,卻映不出光澤,彷彿農人的膚色。它們對生活的貢獻,也像農人一樣的憨厚實在。陶器醃製的菜蔬,只要手法得當,可以保持很長時間不腐爛、不變味。陶器烹飪的葷腥,香醇肉酥。陶器盛裝的糕點也是長期不變質。記得有一個小夥伴,他家的冬米糖從頭年臘月吃到第二年臘月,拿出來依然個是個,糖稀未融。

想想也是,陶器是土命,自然秉賦了土的載物、生物、養物的厚德。

別看這些陶器雖貌不驚人的,也沒有多少價值,但都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家庭成員”,用得越久,也就有了感情。有時不小心,無意中將某一陶器碰豁或打碎,主人都會像自己受傷一般的疼惜,能夠彌合的,都儘量的用水泥粘起來。即使無法粘貼,也不丟棄,而是放在哪個旮旯裏,以圖別用。有的碎片還可以用來盛水,成了那些家禽家畜的杯盞。

遷居縣城已近十年了,母親還時常唸叨遺在鄉下老屋裏的那些陶器。特別是突遇停水時,就念着那口能裝幾擔水、能用好多天的大水缸。偶爾燉葷腥時,就念着大燉銱和小煨罐,說那東西燉肉如何香,現在用得搪瓷、金屬器皿怎麼都不如。

關於陶器的製作流程,我從來沒有現場見識過,只在報章的'文字裏有所瞭解,知道那是一樁很技術也很藝術的活。對此,人類幾千年的陶器史足以證明。

如果說每一隻陶器都是泥土結出的果實,那麼,火,便是這果實的催熟劑和檢驗員。不經受烈火的陶器是不成熟的。在烈火中破碎的陶器是失敗的。只有浴火而生的陶器纔是成功的,哪怕日後被外力和時間擊碎,它也可以說:我完成了自己。

是的,我完成了自己――我希望這也是我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遺言。也許,生命的本身就是一隻血氣周流,脈搏振動的陶器,裝着自己的歷史、命運和意義,或隱或現在深深的歲月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