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姨娘守夜散文

天亮就要安葬,這一晚,我和舅舅表哥表弟一起,爲姨娘守這最後一夜。

爲姨娘守夜散文

我想到下午舉行的告別儀式。除了“師傅”們吹吹打打嗩吶木魚裏的頌念,擺出各種程式表示超度的意思,真正讓我感動的還是表哥表妹寫下的悼詞。雖然,在此之前表哥讓我修改,我已經全部瞭解了他要念的內容,但我還是細緻地聽他跪在地上滿懷深情的表達。

這是最好的文字。雖然,這出自一個走出學校三十多年從來沒寫過文章的農民之手,但是,通篇字字句句都表達出守候着母親到最後的子女對她最深切的追念、最深情的愛憐、最沉痛的悼念。這是即便有多少文化、多麼會寫文章的人都無法寫出來的。多少,出乎我的意料,又在意料之中。讓我改,也只改了幾個字詞。表哥說,現場我要實在念不好,你來幫我念。我說好。但他實在念得很好,沒有給我這個機會。

表哥讓我念,充分表達出對我的信任,也認爲我像姨媽的另一個兒女。因爲我的童年少年生活裏,處處有姨媽的影子;我的一輩子,也有姨媽的影響。她是母親最親的姐妹,是我最親的親人之一。

現在,姨媽安靜地躺在棺木裏,她終於走完的坎坷的人生路,受完了活着的一切罪。她用生命詮釋,活着一輩子是操心受累,是與病痛作伴,是用堅強不屈征服一切困苦。表哥在悼詞裏寫道:母親從十幾歲到王家後,過早地承擔起生活的負擔……二十多年前父親去世後,又擔負起帶領全家走出貧困走向富裕的奮鬥之路……晚年在享受兒孫滿堂家庭幸福的時候,也被積勞成疾的多種疾病所折磨,在她生命的最後幾年,她用頑強與樂觀面對疾病,她的`音容笑貌永遠活在我們心間……表哥讀出的每個詞語,都在我的眼前幻化出一個圖像,姨娘的聲音動作、憤怒快樂、勞累悲傷,就像在我的身邊。而我最熟悉的,還是姨娘幽默的語言,和之後的笑聲,朗朗的,似乎所有艱難都離她好遠。直到後來我長大懂事了才明白,姨娘的一生,伴着苦難,隨着艱辛,太不容易。也許只有用這樣苦中作樂的景氏(媽媽姓景)幽默,才度過了一生遇到的所有困難。

在到達姨媽家的時候,表哥表妹們向我介紹了姨媽的最後日子:節前我們看望時處在半昏迷中的姨媽在醫院又醒過來了,是初五出院回家的。在其他幾位姨媽去看望的時候,她還提到了我。說我們去看她的,知道我又給了錢……儘管病入膏肓,但生命之火仍然強勁,活的願望仍然強烈,不吃不喝幾天,處在幻覺裏的她,說出的話還不失過去的“幽默”:表妹試她身體感覺如何,用手捏她的身上,她嘴裏喊“喲嗬嗬”,又說“不痛不痛”……我終於明白親愛的姨娘是怎樣熬過多難的一生的了:樂觀坦然地面對一切,勇敢地對所有困苦說不……

夜裏很安靜。颳了一天的風終於在入夜後安靜下來。電燈亮花花的,把姨娘的紅底花棺材照得放光,櫺前兩支紅燭悠然,她生前審定的遺像目光炯炯,像是活着時把這個世界看得通通透透一樣……現在,我是有好些遺憾――我應當早些抽出時間來陪陪姨娘,聽她說說過去的事情,說說母親的事情,因爲對於母親的過去,我知道的太少。只有她,眼看着母親生活,眼看着母親提前離她而去。我應當早早用一些時間守在姨娘身邊,再次感受母親般的溫暖……多少時候,我們總說忙,總說離不開;當親人辭世,自己覺得能離開的時候,卻什麼也找不回來了……

我們坐在廂房裏,守着春夜裏的火爐。表哥疲憊地頭抵在沙發上了,我勸他去躺會兒。他躺到牀上去了,我們繼續跟舅舅玩着紙牌。表弟說,姨娘就在邊兒上看我們玩牌着呢。舅舅笑了,姐姐怕我們熬不住,會來看的。在表弟的笑聲裏,我像是看到姨娘在房頂左上方那裏慈祥地笑嘻嘻地看着我們的樣子。似乎,她也來勸說:你們休息去吧,別那麼熬,白天就夠累的了。我勸舅舅,您去休息一下,您都奔七的人啦,別讓血壓再高上去。舅舅說,沒事,這一夜我是必須守着的。這是你們姨娘在陽間的最後一夜啊!

是的,我也應當守着。我聽見姨娘說:苕(傻)娃子,不守我也知道你的心情,別熬壞了,划不來。但這一夜,我必須守。誰讓我之前沒有好好陪着您呢?您肯定有好多話想跟我說的,是我不來,是我的過錯。過錯就得用行動來彌補。現在,雖然您不能開口說話了,但我必須繼續聆聽。我知道,您會告訴我另外一些的。

傍晚,我主動協助表嫂把姨娘入殮及安葬需要的物品一一準備停當――讓“主事”列出一個清單,一個個落實。天快亮了,準備出殯早餐的人們敲門――這一夜好短啊!凌晨5點多,我們放下手裏的牌,開始準備爲姨娘入殮。親人們都在哪兒洗漱,我獨自在姨娘停放的堂屋裏拾掇起入棺的物品來。我想,我是應當爲姨娘做每一件還能想到的事情的,因爲,過了今天,姨娘不會再留下機會讓我做任何一點點事情了!

親人們圍聚過來,舅舅帶着我們爲安靜躺着的姨娘作最後的告別。墨黝黝的面容,清瘦而安詳。姨娘像睡着了一樣,一點也沒有改變。我和舅舅分別把風俗裏講究的物品放在姨娘的身邊袖筒,最後看了姨娘一面後,我們和表哥表弟合上了棺材蓋。姨娘,永別了!

東方發亮的時候,棺木在寒冷的嗩吶聲裏出發了,姨娘走上了陽世裏的最後一程。

守了一夜,我感覺特別欣慰,因爲,我沒讓自己再落下不能彌補的遺憾。現在,我跟在擡着棺木的一串人後邊,一步步經過姨娘生前熟悉的每一寸土地,一步步走向她要歸去的土地,已經沒有多少痛苦與悲傷。

姨娘,這輩子再無法相見了,讓我們下輩子再做姨侄,再續親情!

2013年3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