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泥鰍散文

咱家涵寶是越長越壞了,我們都說他“一肚子壞水兒”。這不,嫌我們吵把電視給關了,自己卻扯着嗓子在那兒唱:

捉泥鰍散文

大哥哥好不好咱們去捉泥鰍

……

真有他的,還是單曲單句循環模式。我打斷他:“你捉過泥鰍?”他一臉懵懂地望着我,總算是按了暫停鍵。

也是,像他這樣在鋼筋水泥森林裏出生、成長的孩子,哪裏會有類似捉泥鰍、與泥巴親密接觸的機會呢?

小時候,老家的稻田裏,不誇張地說,泥鰍都是用竹撮箕舀。小小的山村依山傍水,稻田傍着小河順着山坡鞋墊子似的摞疊上去,灌溉用水都是用木槽或竹槽把河水引到最上面的稻田,再一塊塊灌下去。每家的稻田靠大路的一側都用稀泥圈了界,界內是自家的稻田,界外則是水流自上而下流經的渠道。水是公用的,每到灌溉季節,各自把泥巴圈扒開一個豁口,水流進自家的稻田,等灌飽了,又把豁口給補上。至於田坎上公共水流通過的豁口,只要需要,都可以扒開或是堵上。

那時捉泥鰍,都不敢在泥圈內的稻田裏,糧食都是活命的根本,弄不好屁股就要挨大人的板子,故而,我們捉泥鰍都是選擇泥圈外的公共水道。一人把上面的田坎豁口堵上,掏一條小槽把水引到大路旁的水溝,一人把將要捉泥鰍的稻田泥圈外公共水道的水排了只留少許,然後把田坎豁口也堵上。準備工作就緒後,一人把從家裏偷出的竹撮箕斜向下按到稀泥裏,另一人則赤着腳在稀泥裏往撮箕口趟。時機到了時把撮箕端起來口稍上擡,就見大半撮箕稀泥裏有肉滾滾的東西在翻騰、扭動。岸上一人接過撮箕,到大路旁邊水溝的小水潭裏淘洗掉泥漿,把泥鰍倒進木桶裏。如此周而復始,一會兒工夫就有大半桶泥鰍到手。幾個孩子分了,拿回家有的乾煸,有的加韭菜炒,有的加酸菜燉,饞得家裏的貓咪圍着竈臺一邊轉一邊喵喵地叫個不停,大人們也省了些嘮叨。

這樣的捉泥鰍法,泥鰍來得似乎也太容易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稻田裏的泥鰍越來越少,越來越難捉到。幾年前帶老公和兒子回老家,本想把兒時經歷過的一些東西也讓他們體驗一遍,只是,所有的稻田都改成了旱地,用竹撮箕舀泥鰍,湮沒在了小村的歷史長河裏,也無奈地沉到了我的記憶深處。

小孩子的心是最單純的,在他們的認知中,除了好就是壞,人有好壞,動物也一樣。比如說小時候看到螞蟻打架,總是習慣性地認爲紅螞蟻是好的,黑螞蟻是壞的,總會毫不留情地幫助紅螞蟻把黑螞蟻碾死,或是用力吹一口氣把黑螞蟻吹走,或是一瓢水把黑螞蟻淹沒。關於泥鰍,我們也在心底裏把紅尾巴的當成最好的。

捉紅尾泥鰍,其時我已經跟着父親在鎮上讀了小學。父親在鎮教育組工作,教育組的辦公地點是暫借的太坪高中的房子。太坪高中不遠處就是太坪河,河裏魚、蝦、蟹都多,自然也少不了泥鰍,還是我們眼裏頂頂高貴的、個頭肥大的紅尾泥鰍。

說到捉紅尾泥鰍,我不得不提到一個人,高我兩級的妮。她父親是高中老師,她和妹妹都跟着父親在鎮上小學讀書。我們住一棟樓,她家在二樓,我家在樓下。這個小妮子不是讀書的料,對玩卻是都在行,女孩玩的項目她樣樣精通,就是男孩玩的那些把戲,她也從沒慫過。可以說,那時她就是教育組和高中所有老師孩子的“王”!

不上學的日子,妮帶着我們一羣孩子不是在山上亂竄,就是在河裏遊蕩。相比較難得爬的大山,我們更喜歡將太坪高中環抱在懷裏的這條太坪河。其中,捉紅尾泥鰍是我們必玩的樂此不疲的項目。

妮多半帶我們在靠近高中的河這邊玩,但要是捉泥鰍,就得趟過河到對河岸附近的緩水裏。太坪河就像臥着的一位妙齡女子,身材凹凸有致,途經太坪高中的這段剛好是“S”形,靠近高中的這邊水急一些,淺水裏幾乎沒有青苔等水生植物,河對岸水流緩,回水灣較多,鵝卵石多半被絲縷狀的青苔覆蓋。那些回水灣,正是紅尾泥鰍的藏身處。

夏日的週末午後,妮叫上我們一羣孩子,提着空酒瓶,浩浩蕩蕩地向河邊進發。到了河邊,大家一個二個地踢掉塑料涼鞋,赤腳趟水過河。赤着腳從青苔滿布的鵝卵石河底趟過,是需要技巧的,稍微不慎,就可能腳底打滑一屁股坐到水裏,打溼褲子裙子不說,屁股蛋子跌得那個痛哦,保證讓你呲呀咧嘴記憶深刻。妮的技術好,跟三腳貓一樣,三下兩下就安然跳過去了。我們其他人多半是手拉着手,串成一串往前趟,萬一哪個有閃失,旁的`人也能及時扯起來。

還記得有一次,住我家隔壁的小男孩非要跟着我們過河去捉泥鰍。他還不到上學年齡,我們都看不上這麼個小不點,妮堅決不帶他。沒想到他也膽大,跟在我們後面跑,到了河邊來不及脫鞋就下了水,戰戰兢兢地沒走幾步,撲通一聲,坐到了河裏。妮看事情不妙,趕緊跳回去把他撈起來。可是褲子已經全溼了,小人兒死活不敢回家。最後沒轍,妮把他帶到河邊不遠處的草棵,要他先躲在那裏,把褲子扒拉下來給她拿到河邊大石頭上曬。大熱的天,小人兒光屁股躲在草棵裏,一會兒在喊有蟲子咬,一會兒又在喊,等褲子曬乾穿時,腿上盡是紅疙瘩和抓痕。

捉紅泥鰍時,妮是給我們分好工的,有人打探,有人清理青苔,有人搬石頭,有人協助圍圈,有人負責拿空酒瓶。妮是主攻手。她的眼睛有些賊,紅尾泥鰍晃個影,或是紅尾巴沒藏好,或是吐一串小泡泡……一絲一毫動靜都逃不脫她的眼睛。眼睛毒,下手則快、準、狠,絕不猶猶豫豫拖泥帶水。你彷彿就看她一捧或是一按,一條紅尾泥鰍就已經被她收歸囊中了,中間的細節總是抓不住。我們也曾試着捉,不是手太慢還沒觸到水面泥鰍已溜之大吉,就是好不容易逮着了還沒出水面泥鰍又滑脫逃走了。一羣孩子,誰也沒有妮捉的紅尾泥鰍多。

我們捉的紅尾泥鰍全塞到空酒瓶裏。沒有想到要吃它們,純粹就是好玩圖個樂子。裝着紅尾泥鰍的空酒瓶不蓋蓋子,就那樣擱到桌子底下立着。往往半夜裏聽到酒瓶滾地的聲響,第二天早上爬起來,根本不敢腳沾地,水泥地板上橫七豎八的全是泥鰍,有的已經僵硬,有的奄奄一息,有的身子還在翻卷、扭動。

經歷過幾次如此的“恐怖”事件後,我們再捉到的泥鰍,在河裏時還是裝到空酒瓶裏,等上了岸,大家提着酒瓶不回家,而是往河畔的獨門小院走去。那是高中校長住的地方。校長家裏養了一隻黑貓。校長對黑貓寵愛有加,在那缺油水的年代,他常常在下午往返學校與“食品”之間,手裏顫顫地提着一掛豬肝,或是其他邊角料。黑貓也長他的臉,足有二十幾斤重,論個頭,小豹子一樣,要論叫聲,夜裏聽起來,虎嘯一般讓人寒毛倒豎。妮帶着我們去找校長,校長看到我們手中酒瓶裏的紅尾泥鰍,樂得合不攏嘴,那可是他寵貓的最愛啊!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沉浸在捉紅尾泥鰍的趣味裏。校長家的黑貓似乎更壯了些,毛色都油光水滑的。某一天,不知黑貓是吃泥鰍或是豬肝吃膩了想換換口味,還是腦子裏進了水,它吃了一隻藥死的老鼠,翹了辮子。校長傷心了好久。

我讀五年級時,教育組搬到了鎮政府樓下,我跟着父親離開了太坪高中太坪河,從此沒再捉過泥鰍,更不用說紅尾泥鰍了。當年的那些夥伴,有的杳無音信,有的鮮有聯繫,都散在時光的河裏了。太坪高中附近後來建了麻廠,再後來又改成了火電廠,想那太坪河再也不會太平了,太坪河裏的紅尾泥鰍,只怕也送進鄉土博物館了,當然,前提是有那麼一座鄉土博物館的話……